★本站公告★:如移动网络无法访问,请尝试更换其他网络,本站永久域名:http://mfav11.cc 随手点击收藏,以免迷路哦!
色猫直播
1v1直播
约啪嫩模
护士小姐
萝莉破处
色情直播
嫩逼粉奶
人妻熟女
色情直播
站长热荐
免费约炮
在线指挥
同城约炮
视频自慰
语音叫床
丝袜美腿
网红直播
少妇在线
澳门赌场
官方合营
真人视讯
美女棋牌
极速彩票
欧冠足球
电子游戏
瓜分红包
送431元
捕鱼达人
抢庄牛牛
德州扑克
彩票9.99
扎金花
天天返水
送999元
万人在线
彩金888元
GG体育
秒送888
站长推荐
大额无忧
欧洲杯
合作伙伴
捕鱼达人
百家乐
美女陪玩
PG大满贯
电子游戏
超高爆率
免费旋转
森林舞会
捕鱼达人
麻将胡了
万人在线
赏金猎人
在线视频
国产视频
AV解说
麻豆视频
中文字幕
伦理三级
女优系列
动漫视频
欧美系列
视频二区
女神学生
素人人妻
模特空姐
乱伦国产
国产探花
网红主播
明星换脸
TS人妖
视频三区
国产精品
无码专区
强奸乱伦
巨乳美乳
人妻熟女
萝莉少女
大秀视频
制服诱惑
激情图片
偷拍自拍
清纯唯美
制服丝袜
少妇熟女
亚洲色图
欧美色图
动漫色图
综合色图
情色小说
都市言情
家庭乱伦
淫荡人妻
校园春色
武侠情色
两性知识
成人笑话
综合小说
官方约炮
🔥同城🔥
🔥上门🔥
🔥兼职🔥
🔥学生🔥
🔥全国🔥
🔥约炮🔥
🔥立即🔥
🔥预约🔥
约啪嫩模
直播大秀
野战直播
夫妻做爱
视频自慰
在线陪聊
淫荡空姐
主奴调教
免费约炮
威尼斯人
❤️电子🔥
❤️捕鱼🔥
❤️棋牌🔥
❤️视讯🔥
❤️体育🔥
棋牌放水
百万彩金
欧洲杯🔥
春药商城
迷情药水
无色无味
秒变荡妇
乖乖水
延时喷剂
皇帝油
出行必备
美女视讯
PG娱乐城
电子游戏
超高爆率
免费旋转
森林舞会
捕鱼达人
麻将胡了
赏金猎人
送999元
送365
天天反水
官方直营
智勇闯关
扑鱼达人
电子体育
以小博大
万人在线
德州扑克

以下APP站长已检测强烈推荐下载(狼友必备)

姑妄言[全]-25

  
第二十三回梅孝廉决意辞名钟员外无心逢侄

姑妄言卷二十三

钝翁曰:写梅生得中者,彼一生情意兼笃,并无失德。且读书一场,不博一第,何以荣其身?中而不仕,正是他之广识高人一头处。

钟生、梅生赓和诗词,陶情山水,不过销磨岁月而已。不然,一部书他两个系正经脚色,到收场时恐太冷落,未免有强弩之末之诮。

写赏江梅为引出郗友之故,引出郗友要明郗夫人之始末,并将充好古、杨为英收拾了去。

钟生出京,遇荣公于张家湾;郗友进京,遇荣公于临清州。前后隐隐相对。郗友途遇荣公,为他在土山置房地流寓张本。钟悛之恶,不应有小狗子改过之儿。但钟俊之恶,自作之孽也,已报其身矣。小狗子之改过,钟越之遗德所致也。试以古人匹之,许善心为隋室忠臣,许敬宗为唐朝贼子,许远复为唐忠烈之士,三代忠佞大异。小狗子今日之事,不相类乎?

连写易于仁、牛质家事,一结二人之淫案,次则逐渐结去诸人。写关爵、阎良、傅厚一段,不但是为劝醒炎凉世态中人,更见得世事变迁,小人之心肠眼孔,不可只看目前也。总是作者一笔不肯放松,一人不肯漏去。

李贼之死,虽不足尽其罪,亦可稍快人心。

写弘光、马士英、阮大铖三人,照应第一回内,神谓燕王云:“上天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一语”。今看他们所做所为,正可谓为大清驱民者,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也;为大清驱明者,弘光、马士英、阮大铖也。

钟生坚辞马士英之召,又劝贾文物不受职,不但见他有识,足见那时已非世界矣。

第二十三回梅孝廉决意辞名钟员外无心逢侄

附:易牛两富翁报应一生淫刻弘光一庸主断送半壁金瓯

话说崇祯壬午之秋,梅生得领乡荐,钟生同宦萼、贾文物、童自大约公贺同过了。钟生既系故交,又是至戚,等他公事毕后,又来私贺。饮酒之间,钟生道:“吾兄高捷,弟喜之欲狂。但喜中又微有些不足之处。”梅生道:“莫非弟侥幸后有开罪于长兄处么?”钟生道:“非此谓也。弟与兄自幼至壮,无一月不相聚数次,契厚之情,诚所谓异姓骨肉。后因弟恋着鸡肋微名,在京数载。虽梦寐之中,未尝不以故人为念,谅吾兄自有同心。后被放归来,复得与吾兄盘桓,方惬愚怀。今兄高中,明岁春闱得意,杏苑看花,游宦都门,又不知几年分手,始获再晤。正是古人所谓:

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况弟与兄俱鲜兄弟,故鄙心未免有恋恋耳。”言毕凄然。梅生大笑道:“兄以弟明岁还北上么?”钟生道:“吾兄今既折桂,明岁定赴琼林,焉有不去之理?”梅生道:“弟连今岁这一番都是多举的。弟与兄幼年同笔,观诸子皆已释褐。惟有弟这一领青衿,他恋着我再不肯去,弟前入场时,主意已定,已将酒果祭过他,替他送过行了。倘得侥幸,也与他永别。即落孙山,亦与他永辞了。今幸叨一第,只算把读书一场的债负结过就罢了,还想甚么功名富贵不成?兄看今日这局面,尚可求仕么?,国家已如垒卵,若一入仕籍,竟去和光同尘,尸位素餐。又无此千重面甲,要呈身报国。上言得失,兄就是前辙了。设或竟言听计从,恐大厦将倾,非一木所能支。前日有一敝友自都来,携得有逆闯檄文,弟不能记忆全抄,内中有数语道:

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竖悉龁糠,犬豕而借为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

此数语切中时弊,不可因人废言。吾兄试看今日之域中,恐非明朝之天下矣,尚何仕为?弟从此与兄徜徉山水,做一对潇洒闲人。虽不能效唐六如、祝枝山二位先生玩世的高致,且免于流俗,脱乎污世。世间事总不要管他,了此余生罢了。”钟生大喜。此后果然他二人无三日不相聚,无十日不同游。城中则冶城、钟山、狮子山、清凉寺、黑龙潭、桃叶渡、史家墩、秦淮河、鸡鸣寺、朝天宫、紫竹林、虎踞关、铁塔寺、小桃源,城外则牛首、祖堂寺、献花岩、天龙寺、雨花台、长千里、半山园、灵谷寺、栖霞岭、木末亭、紫金山。凡是有名古迹,尽去游赏,流连终日,皆有留题,也不能尽记。

他二人游倦之时,或钟生到梅生家,或梅生到钟生家,不过是羹菜壶酒小饮,赓诗围棋说剑,别有幽趣,不可共俗人言也。也时常与宦萼、贾文物、童自大相往来。与他们相聚,就不是这个措大的雅淡风味了。无非是大饕膏饮,击鼓催花,豁拳行令。再不然就是梨园搬演,杂耍打跌,乒乒乓乓,一味热闹而已。「辱翁曰:党太尉之羊羔美酒,亦是人生一乐。」钟梅二生是不耐频剧,然都是至亲,不好却得,也只得随着逢场做戏。

一日,梅生到钟生家来,二人上斋共酌。偶然落下雨来,钟生道:“此所谓下雨天留客了。”梅生笑道:“但恐天留人不留耳。”钟生也笑道:“这两句俗谈,竟有一个念法甚妙。道是:

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

可新异否?”二人抚掌大笑。钟生道:“吾兄今日在此,我二人抵足共榻,清话一宵罢。”梅生道:“这是极妙的了。”洗盏更酌,衔杯赏雨。钟生道:“我二人何不以雨窗共酌为题,各赋一律。不拘五言七言,后成者罚一巨觥。兄意何如?”梅生道:“兄既有此高兴,弟敢不勉强从命,以步后尘?”钟生取过诗弹,递与梅生,拈了斋侪怀偕四韵,道:“用此四韵,不必拘次,任人各用可耳。”遂分了笔砚。

钟生想了一想,一挥而就。看梅生时,也作完了。彼此互相请教,钟生先看梅生之作,是一首五言律:

清风来北牖,细雨酒幽斋。

座内惟知已,饮中无俗侪。

豪吟添逸兴,看剑壮雄怀。

心地问高士,肥轻非所偕。

钟生看了,道:“珠玉在前,令我形秽,小弟罚一杯。拙作不看罢。”梅生道:“弟不过是抛砖引玉,吾兄恐形我之丑,所以不肯赐教之意耳。”钟生递过,梅生看道:

闲倚芸穿对旧侪,何求难助隔天涯。

纷纷细雨催诗兴,片片飞花壮酒怀。

说剑昂藏低宇宙,谈诗密迩小书斋。

高歌畅饮烧银烛,笑傲王侯非所偕。

梅生道:“观兄佳作,弟真献丑了。”彼此奖逊了一番,重复又饮。钟生道:“弟今日与兄做个竟日之乐。弟方才想了十二个字,乃人生之所必有者。我与兄各拈六字,每字任意作一小词,先成者敬一小杯,后成者罚一大杯。何如?”梅生道:“弟焉能与兄为敌?若如此,弟就要酩酊了。先后皆用小杯,但分敬罚之名为优劣罢。”钟生道:“就如尊命。”遂将贵、富、寿、衣、食、奢、吝、酒、喜、怒、乐、愁十二字录出,搓成团,放在案上。梅生拈得贵、富、食、吝、愁、乐六字,那六字不消说是钟生的了。

钟生掭笔拂纸题寿字,道:

一世浑犹春梦,日月如梭飞动。老健几多时,二竖傍人胡閧。堪痛,堪痛,纵到百龄何用?右调《如梦令》

梅生题的是贵字,道:

官将相,位侯王,声势豪华世罕双。一旦到头春梦觉,金章紫绶两茫茫。右调《捣练子》

两人看毕,各饮了一杯。钟生心有所触,援笔一挥而成。道:“请教。”梅生才在思索,见他已成了,笑道:“弟罚一杯。”方接过一看,是一调《浣溪纱》,题衣字。

罗绮轻裘体称裁,夏凉冬暖任心怀,是他顽福自应该。

露肘捉襟褴褛态,先贤曾历不须哀,皆由前定命安排。

梅生道:“且敬兄一杯。俟弟完了再领罚。”钟生饮酒,梅生捉笔写了递与钟生,道:“小弟是一调《忆王孙》,题的是富字。”钟生看道:

堆金积玉费辛勤,美酒羊羔日夕亲。绣榻罗帏佳丽呈,任强横。无奈时光不让人。

钟生道:“兄之佳作,可谓后来居上了。敬服,敬服。”梅生笑道:“谬奖,谬奖。”大呼:“斟罚酒来。”小厮斟了送上,梅生接酒在手,想了想,一饮而尽。搁下杯,即举笔,顷刻题就。钟生也连忙写完了。先看梅生的,是食字的《菩萨蛮》一调。

食前方丈杯盘列,炰羔脍鳖华筵设。五鼎款嘉宾,大烹皆八珍。恣情贪饱餟,适口诚堪悦。鼠腹易充盈,黄齑亦饱人。

梅生看钟生的,题的是奢字:

挥金似土逞豪强,宝马尽银妆。俊仆豪奴罗侍,美艳列成行。衣锦绣,食馨香,卧牙床。百年岁月,三万时光,瞬息无常。右调《诉衷情》

梅生道:“兄把这奢华中人说得冰冷,弟因此感动这些鄙吝的人,成了一调《丑奴儿令》,一笔挥完。”钟生道:“弟认罚。等我写了,一齐饮罢。”遂题了一调《卜算子》说吝字。二人分看,梅生的道:

一生贪鄙惟堆积,衣食难周。聚敛持筹,终日营谋只是愁。任凭笑骂看财卤,总不知羞。一旦休休,枉为他人做马牛。

看钟生的酒字道:

一醉解千愁,妙处无过酒。事大如天醉亦休,不必拘升斗。称做钓诗钩,又调驱愁帚。不饮旁人笑我痴,乐趣君知否?

梅生道:“兄之尊作,高出弟万万,真令我甘拜下风。兄之敏思,岂逊于弟?有此妙想,故不肯草率下笔耳。”斟上二杯,两人同饮。各有所思,梅生道:“我每人只得二题了,完了一齐饮罢。”钟生道:“兄言甚妙。”梅生题的是愁字,道:

潇潇苦雨,旅客无资斧。囊罄黄金遭贫,曲尽衣衫褴褛。终年九食三旬,那堪仰面来人。破户败庐风雪,孤衾独对残灯。右调《清平乐》

题乐字的《秦楼月》一调,道:

交良友,论文斗酒诗千首。诗千首,春风秋月,问花寻柳。青山流水迎牖,渔鱼载酒耕南亩。耕南亩,高歌一曲,和声樵叟。

又看钟生的一调《好事近》题喜字,道:

堂上老人春萱,百岁犹然康健。遭际升平时候,得亲心欣忻。妻孥贤孝善承欢,儿孙尽良善。但愿斑衣戏彩,富贵何须羡?

看他怒字的《谒金门》一调,道:

人情薄,附势趋炎逢恶。覆雨翻云随意作,善良遭侮谑。误国奸邪凶虐,悍妇强奴如锷。发指冲冠牙尽嚼,目光如炬灼。

二人看了一遍,互相赞扬。谈笑了一回,又饮了数杯。不觉漏下三鼓,也都有了几分醺意,方同榻而卧。

次日,梅生别去。不多时,又是除夕。过了元旦,到初四日,钟生请了梅生来同饮春酒。钟生道:“新年俗例,彼此都要互相邀请。终日饕酣酒食,未免为梅花所笑。弟久慕江梅盛迹,因无伴侣,未得一游。不知兄可有此高兴,我二人去做番冷淡生活,暂脱酒肉地狱之厄。兄意何如?”梅生道:“妙甚,妙甚。弟生于斯,长于斯,痴长四旬,闻江梅之盛久矣。年年想去一游,未得其便。兄若有此雅兴,弟当趋陪。还有一件,我们不必拘拘定要去看江梅,随处有可游赏之地,就盘桓一两日,索性过了元宵回来,便觉清静。”钟生大喜。

二人坐两乘小轿,携了三四个家僮,叫人担着行囊食盒。出了仪凤门,到天妃宫,在大殿上赡妃子圣像。妃姓林,四海总神,沿海诸郡县咸祀之灵显特异,故人多致敬。在大殿看了看永乐时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带来四个碧玉磉香柱,又看了殿后那块天然玉磬,晴则燥,阴则滴水。此乃燕王篡位之后,特差郑和下海,以觅玺为名,实物色建文。郑和访觅无迹,顺便带回者。又到净海寺,问住持僧要出那一堂白描水陆来看了。真画得面目如生,神情似活,其细如发,竟不知谁人手笔。「此画十殿阎罗,被人偷去一幅,只九轴矣。俗相沿传系西洋之物,亦郑和带来者。但西洋不信鬼神,何得有此也?不过妄言耳。」又到寺后三宿岸小饮了一回。这是宋朝韩蕲王围困金兀术在此宿了三夜,有奸民王志教他掘小河乘小舟遁去,故有此名。二人谈论了一会兴亡往事,看看日暮,就在寺内住了。

次日早饭罢,叫取了几钱香资送了和尚。起身,将午到了洪济寺,拣一处僧房作寓,次日方去游赏。那梅树是数百年古物,也不知始自何代。大者有数抱,小者也有两三围。有亭亭独立的,有垂偃如盖的。有斜欹的,有侧卧的。有三五株相聚一处的,有一二株独立稍远的。正开得烂熳,远远望之,竟是数百棵玉树,香闻数里,游人如蚁。

他二人拣了一丛四五株之下,铺坐饮。香气馥郁,沁人肺腑。气爽神清,乐难言喻。又见那来赏玩的人,也有乘轿来者,也有坐船来者,也有徙步者。都携着春食盒,还有一种携撂春盛者。「江南闲汉多,既喜浪游,而又无资。买些须佐酒之物,以干荷叶包之,以卢瓶贮酒,亲手携来。到彼赏花。饮毕,一撂而回,故美其名曰撂春盛也。」也有雅俗,也有男女。但这妇女们穷人家如何来得起?都是富贵人家闺秀。他恐男女混杂,也拣那数株梅树相聚之下,都解下绣裙来,连结了系于树上,做了帏帐,在内中饮酒赏花。还有挟妓来游的,还有带着清唱来的。丝竹管弦,宫商迭奏,又是清幽中的一番热闹,真是第一赏心的妙境。钟生道:“三十年来闻说江梅之妙,若非今日一游,几负梅花。”二人赏玩了数日,又游了游燕子矶,看了一番江景,正下山来。

到关帝庙前,只见一群人围着,钟生同梅生也近前一看。地下跪着两个花子,一个没了鼻子,一个瞎了双眼,一腿臁疮。「余向在江南内桥遇见两个乞儿私语,一个算着倒运的帐,临年逼节,把两腿的臁疮又好了。方知有臁疮是花子的本钱。」有一个人穿得也甚齐整,是个买卖人的气象,尽着踢打那花子。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奴才,你做了这样伤天理的事。只说你长远躲了,一般的今日遇见了我。你做了这丧良心的事,今日也到了这个样子,真是现世现报了。你只把我家的人还我个下落就罢了。”一面说着,一面打。那花子只是喊叫,并不说甚么。那人道:“你这奴才,问着你不说,我就罢了不成?我送你到了衙门夹起你来,看你说不说?”那花子打急了,说道:“是我一时吃了狗屎,「不是吃了狗屎,因杨为英而卖妻,是吃羊屎。」做错了。你如今就把我打死了也没用,你妹子是我卖到外路去了。”那人道:“卖与了甚么人?”花子道:“卖与江西巡抚荣老爷家了。”那人道:“我不信,你如何就卖到他家?”花子道:“现有媒人,这个可是说得谎的?”那人忿忿的又打了两下,道:“我不同你讲,告了下来,凭官处治。夹着你这奴才,追着媒人,自有个的实下落。我且寻了地方总甲来,把你两个奴才交付明白,我再去呈状。”转身就走。


钟生听见话话有因,叫家人撵上那人,请他来说话。那人正走,听得后面叫道:“那位爷站站,我家老爷请你说话。”那人听见,连忙回身道:“是那位老爷?叫我说甚么?”家人指着钟生,道:“我家老爷姓钟,是刑部员外。”那人住在同城,岂不知道?忙走回几步,到钟生面前。钟生与他拱拱手,他不敢回礼,但躬身道:“小人不敢。请问老爷呼唤,有何吩咐?”钟生道:“兄上姓?”那人道:“小人贱姓郗,名友。”钟生道:“方才兄打的那人是甚么人?姓甚么?”郗友道:“那个瞎子叫做充好古,当日小人的妹子不幸嫁了他这个下流奴才,一生酷好屁股,把家俬花尽。后来厚上了一个兔子,叫做杨为英。他没有钱使,小人外边去做买卖不在家,他竟公然把小的妹子卖掉了。那个臁疮腿没鼻子的花子就是他心爱的杨为英了。小人后来回到家中,听了这话,要去告他。他不知如何知觉,把间破房子卖了,两个就一齐逃了出来,躲了这十多年。不知几时害天报疮,弄成这个样子。小人今日来看看江梅,偶然遇着这两个奴才。虽然他瞎了眼,声音举动还影影认得。他今日到了这个地步,也就算现报在眼了。但不知舍妹下落,所以要呈官追出个底细去处,小人好寻了去看看,以尽兄妹之情。”「世间有如此好哥哥耶?我不敢信。果你真是郗有矣。人有视妹妹如陌生者,见此愧否?」
钟生听了这话,方明郗氏到荣公家的缘故。上前一把拉着他的手,笑道:“兄不必着急,今妹的始末原由,我尽知道。我曾会见过两次,我替兄报个喜信罢,不必与那下流奴才较论,也不必惊动官府衙门了。”那郗友惊道:“老爷贵人,如何得知舍妹下落?”钟生道:“这话说起甚长,此处也非说话之所。兄同我到敝寓,细细奉告。”郗友同钟生、梅生步着到洪济寺来。

钟生向梅生道:“这件事弟胸中胡涂了这些年,今听得郗兄说这些原委,方才明白。”梅生道:“从不曾见兄提及此事。”钟生道:“连贱内跟前,弟皆不曾说。”说话之间,已到了寓处。

携手共入,让坐。郗友道:“小人怎敢坐?”钟生定拉他坐了,道:“兄如今是一位夫人的令兄了。”郗友笑道:“老爷这语甚奇,舍妹焉有这样的福?”钟生笑着道:“兄疑我是说谎么?我当年做秀才时,在这位梅兄府上会文,回来途间遇雨。天又晚了,只得在一园中棚下暂避。”遂将郗氏投水起,怎样救他,次日送他衣服盘费。后来只说兄八月内回家,令妹就有靠了。接着那时我侥幸得中,忙忙碌碌,所以我就不曾去看。又把出京到了张家湾,如何遇见,如何相待,怎样承他夫妇二位盛情,如今侍郎夫人难道还是假的?幸亏今日遇我。若到了官,审出根由。再行文到荣公处,说是有夫妇女,令妹一位夫人,岂不削了面皮?况且令甥也生了几位。郗友听说,欢喜真说不尽,忙跪谢钟生道:“真大恩人。若不亏老爷救拔,舍妹焉有这一步?”钟生忙扶起,大家又谈了一会。郗友告辞,满脸喜色而回。钟生送了出来,只见两个小和尚跑来,道:“方才两个花子不知为甚事跳下江去,连泡儿也不见冒一个,就不见了。好些渔船救了一会,总不见影儿。”钟生向郗友道:“也就足以泄舍妹之气了。”郗友别去。

钟生与梅生次日到燕子矶山顶上亭中坐下,俯瞰大江,见一群少年操弧矢,赌饮江岸。内有一生,百发百中,满座倾倒。忽见一摇船客从而观之,叹道:“善则善矣,惜乎未尽其神也。”那生愠而操弓进曰:“请尔试之。”摇船客令立十竿于百步外,引彀大呼道,中某节,百矢无一虚谬。诸少年大惊,邀上座,遂取觥自酌。钟生遥见之,知为异人,邀之上山同饮,请述姓名。彼大笑道:“吾摇船客耳,有何名姓?”豪饮了数觥。见钟生的小童棒着笔砚,他立起取笔在手,蘸得黑浓,向壁上大挥道:

一叫苍天一抚膺,可怜功业已无凭。

吞声泣尽伤心泪,赢得霜毛两鬓增。

其二:

一叶长江万里浮,填胸空有半天愁。

痴心想望黄河水,逆向昆仑西北流。

其三:

自嗟无地可依栖,只合孤舟东复西。

怪杀伤心堤畔树,年年春暮子规啼。

题罢,掷笔,如飞而去,迨呼不顾。到江畔,跳上小船,放于中流,不知所往。二生不胜叹异,虽知其为隐君子,恨不识其姓字。钟生、梅生又游了两三日,也兴尽而返。不由旧路,就进了观音门,又看陈妙常女贞观故址。进了神策门内城,又到古宁庵、紫竹林二处,游赏了两三日。这两处都修枯禅的真僧,一个吃酒肉的混帐和尚也没有,甚是幽雅。正合了古诗两句,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他二人也合了两句,道: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偶忆一笑谈。一大老与友僧相约某日到彼寺闲游,至日到彼,亦吟此二句。主僧笑道:“老先生虽闲了半日,老僧却忙了三日。”」

二人途中分路归家。正值大雪弥漫,钟生在轿中,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到家中不远,见一群人围在街上,不知何故。看时,都是左右街坊,忙叫住轿。那些街坊上人先不防是他,见他下了轿,都躲避不及,上前道罪,道:“不知老爷驾到,失于回避,多有得罪。老爷贵人,大下着雪,就坐着过去也罢了。”钟生道:“列位是甚么话?都是好街邻,这可使不得。「真古道君子,使轻薄儿郎愧杀。」列位,这样大雪在此有甚么贵干?”内中一个姓金的,名叫金德性,是钟生紧邻,「可记着此人。」上前答道:“不知何处来了一个花子,冻死在这里。是我们地方上的事,所以同在这里看看。”钟生忙问道:“竟死了么?”众人道:“才摸他的胸口,还有些温热。但谁敢担这干系,抬了家去救他。只好看着断了气,报官去罢了。”钟生听了,艴然变色,道:“岂有此理?救人一命,莫大阴功。况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里有个见死不救的理?”遂吩咐家人道:“你们同轿夫快把这个人抬了回去。”那家童上前一看,道:“这个样子是活不得的了,何苦抬个死人到家去惹是非?”钟生喝道:“胡说!就是死在我家,众位高邻都是证见。难道这样一个人,还怕人说我图财害命不成?他就死了,我与他一口棺材埋葬了,也是一点仁心。”众人道:“老爷的恩德,这是极好的事。”众街坊巴不得要推干净,向轿夫道:“你抬着老爷的轿,我们帮着送了这人去。”众人上前抬了那乞儿到钟生家来。

钟生也不坐轿了,随众人踏着雪,步了来家。把他抬到一间小房内,放在一张床上。众人作别去了。钟生家人替他掸净了雪,叫取了副铺盖来与他睡下,烧了些姜汤灌下。睡了好半日,渐渐苏醒过来。钟生大喜,忙叫取了热酒来,叫他吃了两钟。又煮了稀粥,叫他吃了半碗。钟生吩咐家人照看着他,然后回到上房去安歇。

钟生见了这乞儿,就像至亲骨肉一般,由不得心里惦着,再睡不着。「但恐近日至亲骨肉未必如此。」天才微明,就叫人煮粥与他吃,亲自又起身去看,见他动得些了,叫家人取了两件绵衣,一条绵裤,与他穿上,还叫睡倒。

扶养了两三日,那乞儿已好了。他原没有病,不过是冻饿坏了的。得了这几日的饱食暧衣,屋里大盆火生着,暧气腾腾的,自然就好了。那日钟生来看他,他慌忙爬下床来,跪叩谢道:“小人已是死了的,蒙老爷天恩救拔,杀身也感报不尽。”钟生拉起来,道:“你姓甚么?是那里人?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那人见问哭着说道:“小人姓钟,就是本京人。原也是个好人家儿女,祖上都是诗礼人家。因为自己不长进,自幼贪赌好吃才到了这个地位。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的。”钟生听得他是同姓,又觉得他彷佛当日哥哥的形状,心有所触,忙问道:“你可有父母么?今在那里?”他听见问这话,越发大哭起来,答应不出。钟生道:“问你缘何不说?”他方道:“老爷若问到这上头,我越发该死了,所以不敢答应。”钟生道:“你只管说。”他道:“我父亲原在此处住,后搬到清江浦去开店。为了一场人命,把房子也卖了,才救出命来。小人不成器,赌输了没得还人,将父亲的几两银子输了,不敢回家。遂投了一个四川丰都县姓顾的四衙,跟了去。这些年顾四衙又死了,「丰都县的故四衙,焉有不死者。」小人空身出来。几千里奔到这里,想到清江浦去,我又不敢见我父亲。在这里要寻我的一个叔叔,总问不着。年程荒旱,几个钱用完了,衣服也当卖吃了。后来没法,只得讨饭。谁知连饭也化不出来,所以流落到这个田地。肚里空着,前日遇那场大雪,故此就冻倒了。要不是老爷的天恩怜救,小人此时也喂了猪狗了。”


钟生见他说的与向年嫂子话相近,忙又问他道:“你叔叔叫甚名字?他做甚么事?”他道:“我的那叔叔比我只大三四岁,离他时,他才十来岁,我只七八岁。如今就在眼前也不认得,也不知他做何事业,所以找寻不着。他的名字我常见爹妈说,他在城外公家读书。叫做钟情。”钟生听说,知他是小狗子了,却不认得。又问了一句道:“你父亲叫甚名字?你母亲姓甚么?”他道:“我父亲叫做钟悛,我母亲姓鄂,我叫小狗子。”钟生上前一把抱住他,哭道:“我的侄儿,我就是你亲叔叔钟情了。”小狗子把他看了一看。「看了一看他,妙。犹相逢是梦中也。」重复跪倒,叩了几个头,放声大哭了一场。

钟生把他拉着到了内里,指着钱贵,对他道:“这是你婶娘。”他也叩了头。又指着代目,道:“这是你小婶娘。”他又要叩头,钟生拉住道:“作揖。”他把手一揖。又叫了钟文、钟武来拜见了哥哥。然后叫他坐下,问道:“你父母如今可知道怎么样了?”他又哭起来了,道:“侄儿不肖,自从出来,如今已十多年了,并不知父母音耗。”钟生也流着泪,将他上京会试时,遇见鄂氏已嫁了何家,并他父亲已死了,无力买地水葬的话对他说了。那小狗子听了这话,站起来向着墙尽力一头撞去,血流满面,倒在地下。

钟生惊得忙抱住,叫道:“侄儿,你快醒来。”叫了有多声,只见他喉中声响,总不做声。钟生要热水,钱贵忙递过。撬开牙灌了几口,听得喉中一声响,吐出两口鲜血,大哭道:“侄儿此刻就死已是迟了。叔叔不杀我,还救我做甚么?”钟生哭道:“那是你幼年无知,你如今就死也救不转你父亲了。你若能改过自新,你父亲也就瞑目了。”劝抚了一会,替他把血拭了,包好了头,扶他起来。叔侄二人悲悲切切,连晚饭都没吃。

过了一夜,次日,叫他洗浴了。钟生取出自己一身新衣,叫他彻底更换。这日梅生来,闻知他们叔侄相逢,约了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公分来贺。钟生领着小狗子都去回谢,又请酒,也闹了数日。

钟生每日留心看侄儿可能改过,见他时常提起父母来就暗暗悲啼。钟生甚惨然,知道他有自悔之意,心中暗喜。又暗地吩咐钟用,叫诱他外边去戏耍,他总不听。后来多次了,他怒起道:“我是要该死的人,叔叔把我还当人看。我再有丝毫不成器,不但叔叔杀我,我父亲阴灵自然就杀了我了。再要来这样引诱,我就告诉叔叔与你了不得。”钟用复了钟生,钟生又悲又喜。喜的是侄儿改过,将来可以接续哥哥一脉。悲的是侄儿虽然会着了,但哥哥已没了,嫂又嫁了人,一家永不能再会了。

过了几日,钟生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钟自新,字又新。又迟了两个月,钟生叫媒人替他寻媳妇。他知道了,对钟生道:“侄儿蒙叔父收养,侍奉一生,再不娶妇的。”钟生道:“这是何故?”他又哭起来,道:“我父亲因我气死,母亲因我死无依,方才嫁人。侄儿若是长进,父亲末必得死。就是父亲病故,有我养活,母亲也末必改嫁。想到这里,恨不得自己拿刀割出心来。侄儿如今死有余辜,还敢望娶妻生子的受用么?”说着流泪不止。钟生也滴了几点泪,正色道:“你说的固是,但你父死者已不能复生。你可知道书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娶妻,岂不绝了你父亲的后嗣,这是因小而废大了。”他又哭着道:“叔叔教导,侄儿焉敢不听?但是我父亲虽不能复生,我母亲如今现在人家,不知作何光景,我忍心在这里快乐么?”钟生叹了几口气,道:“好,好,你的意思怎么样?”他道:“侄儿想要去祭奠祭奠父亲,看看母亲的光景,回来再做商议。”钟生道:“这是极好的事,我成你的孝思。”遂取出二十两银子递与他,道:“你拿去做盘缠。”他道:“那里用得这些?四五两银子就够了。”钟生也是试他,看他见了银子拿他花费不花费的意思。见他说多,也不好收回。便道:“你母亲嫁的那家也甚贫穷,你用不了的,就与了你母亲罢。”钟自新见叔叔说得关切,也就收下。

第二日天未亮,他就来辞叔婶。钟生又叮嘱早回,他起身去了。过了二十多天,钟生在房中向钱贵道:“此处到清江浦不过有五六天路程,往返半月余就够了。他如今去了许久,还不见回来,不知何故?”

过了几日,只见钟自新面带喜色进来,向叔叔婶母作揖。钟生问道:“我正在这里念你,你回来了。你母亲可好么?”钟自新道:“母亲同侄儿回来了。”钟生惊问道:“他在人家,如何得同你来?”他道:“侄儿到了那里,找着了母亲。那继父已死了两三个月,母亲正孤身无依靠。侄儿祭了父亲,带的盘缠多了,又替母亲旋制了几件衣裳,所以耽迟了日子。雇了一只小扬州划子到了仪真闸上换了满江红,同母亲来了,现在旱西门外石城桥泊着。”钟生道:“既然来了,你为何不同他来家?”他道:“母亲说他曾嫁过人家,不知叔叔许回来不许,因此不敢同来。”钟生道:“这是甚么话?你母亲当日也是万不得已。今日既来,焉有不来之理?”遂叫家人雇轿夫抬轿,随侄儿去接。吩咐备下酒饭。

不多时鄂氏到了,钟生率领着钱贵、代目、两个儿子都接到厅上。进来哭了一场,然后见了礼。众人见鄂氏时,两鬓斑白,已是老媪了。大家诉说几年的往事,然后安席接风,欢聚饮酒。钟生收拾了一个独院三间,原是小厅,间隔了与他母子同住。又与了鄂氏一个小婢,又派了两个仆妇轮流供送茶饭。「鄂氏何消此福,忆当初岂不愧煞。」

梅生知他嫂侄重圆,知会了宦贾童三人,李氏、侯氏、铁氏、富氏都来看贺,钱贵留下酒饭,钟生着钟自新进来谢了四位亲家母。李氏因问鄂氏道:“令郎可有了亲事没有?”钱贵接着道:“还不曾有岳家,正叫媒人替他寻着呢。”富氏道:“我倒看见一家有个好女儿,生得贞静贤淑,模样又干净,我去提了看。”钱贵道:“这好极了,但不知是谁家?”富氏道:“原是我家门下鲍信之,他如今不做了北捕厅通判了吗?他的娘子请我,有他一个嫡堂小姑陪我,我说的就是他。他的亲哥哥是个秀才。”钱贵忙下来,斟上了一钟酒敬富氏,又拜了一拜,笑道:“全仗鼎力了。”富氏回拜,笑道道:“事还不知成与不成,我倒先吃了媒酒。”钱贵道:“亲家奶奶去说,再没有不成的。”天晚散去,钱贵对钟生道,钟生闻之甚喜。

次日,又亲去托贾文物,贾文物也允诺。他夫妻二人商议了一番,去请了含香妯娌来当面讲。遂差人去请鲍大奶奶二奶奶二位闲叙。请了来,饮酒中间,富氏提起这门亲事,含香满口应承,贞姑道:“回去同丈夫商议回话。”晚了辞归。

次午,含香打发一个仆妇来说:“亲事允了,请钟老爷这里着人到二房去求便成。”贾文物遣人与钟生说知,钟生知道邬合与鲍信之是故交,请了邬合来,烦他去求。鲍复之允了,钟生择日行聘,又选吉辰娶了进门。果然好个媳妇。他是自幼跟着贞姑陶冶出来的,知文达礼,十分贤孝。

鄂氏得了这样个好媳妇,喜是不消说,倒像个婆婆一般疼爱他,「此言谬矣。世间媳妇疼爱婆婆者几人哉?」就是钱贵、代目也着实疼他了不得。一家和美。钟生敬这鄂氏,还是以长嫂之礼,并不以另嫁过的人待他薄情。爱这钟自新媳妇如亲儿媳一样,钱贵与鄂氏妯娌也甚亲热。钟自新不但能孝顺母亲,他孝敬叔婶如同父母一般,疼爱这两个兄弟无比,真可谓败子回头金不换。

钟生见侄儿如此老成,心中大悦,把家务全交付与他。自己无事只看书或赋诗,高兴了约梅生同去陶情山水,俗事总不经心。钟自新也不负叔叔所托,把家中料理板板策策的,甚有次序。

钟生一日在家,正同侄儿闲话,忽门上传进有个姓郗的人求见。钟生知是郗友,叫请了进来。到了厅上,郗友叩谢,钟生忙还礼不迭。郗友道:“怎敢当老爷这样过谦?”定要请起。钟生决乎不肯。方一齐起来,作揖坐下。郗友道:“前幸遇老爷,小人次日就当来叩谢,恐老爷尚未回府。因有些要紧事件,往杭州去了许久。昨晚到舍,今日特来奉叩。”钟生道:“岂敢有劳台驾?我们都系相与间,兄这等称呼太谦,就不是了。”郗友袖中取出个礼单来递上,道:“不堪微物,孝敬老爷赏人罢。”钟生接过一看,都是上样食物:


金华火腿、绍兴笋鲞、松红糟黄雀、鲈鱼、江阴糟鲥鱼、炙鲚、衢州橘子、湖州酒杨梅、台州天摩笋、蜜浸雕枣。「天摩岭,言其极高之意,非天目山也。岭上有大刹,左右有百余家,无地可耕,土人皆采笋货卖,即市上所卖之细绿笋也,以地得名。岭上产枣极大,皆去核,雕镂人物花卉,以蜜浸之,本处即卖二分一个。过客买做土物馈人,若食只甜而已矣,全无枣味。岭上更多紫荆树,二人掘其根,制香几笔筒匙箸瓶之类货之,颇有佳致。」并惠泉酒之类。

钟生道:“如何敢当这样厚爱,决不敢领。”郗友道:“舍妹蒙老爷再生之恩,万分不能报一,只不过聊尽鄙心。老爷要不收,使小人愧死了。”钟生推辞不却,然后道谢收了,抬了进去。因问道:“兄近年作何贵干?”郗友道:“当日原在外边作些买卖,数年来因湖广沿江一带流寇纵横,反以不敢远出。只在家株守,不过苏杭近处走走罢了。”钟生道:“兄若无事,何不到都中看看令妹?”郗友道:“小人也有此想。”钟生道:“兄为何还是如此称呼?只做朋友相称才是。”郗友道:“承蒙老爷见爱,斗胆了。晚弟倒要去看看,但恐荣公位尊,难得见面。倘或一时不认起来,徙费了往返盘缠。辛苦还是小事,仰攀豪贵亲戚,不遇而归,回来有何颜面以见亲友?所以欲前又止。”钟生笑道:“兄所虑乃势利中之常情,但荣公令妹决不是那种人。弟不过些须的微情,令妹夫人尚念念不忘,荣公尚如此相爱,而况兄骨肉之间乎?且令甥今年已十数岁了,焉有不认之理?兄若果然要去,弟有一字问候荣公,内中再致一函候令妹夫人,备言兄去探亲的话。兄到那里,先烦人投入。若令妹见了,自然请会。”郗友大喜,称谢不已。

钟生遂同他到书房坐下,写了一封候荣公禀启,并那郗夫人小启一封,也装在一处封了。押图书用了,付与郗友,道:“素常山东一带土贼窃发,行旅甚难。兄不若搭船,自运河而去,庶可放心。”郗友道:“承老爷盛爱,敢不遵命?”辞了回来。过了几日,收拾齐备,搭了一只长船行客货船进京。

行将及一月,到了临清等闸。船中无事,上岸走走,有两箭之遥。过了闸口,见数只大座船也泊在那里,船头上竖着两面奉旨荣归的金字大牌,吹吹打打,十分热闹。郗友正站住了看,听得傍边一个人道:“这不知是那位大官府荣归故里,这般体面。”又一个道:“我才在闸上听见闸官齐集人伺候,有礼部侍郎荣老爷,是湖广人,告病回籍的船要过闸。”郗友听了,心下一惊,道:“此人莫非就是我妹子的丈夫?”

正在踌躇,只见船上摇摇摆摆走下一个体面管家来。「世上偏是大老得用之奴仆,一旦乍富之贫儿,惯会摇摇摆摆,而正经人决无此态。」郗友上前陪着小心问道:“请问大爷,这位老爷荣归,可是原任做过江西巡抚的?”那人道:“可正是。你问他怎么?”郗友满心欢喜,答道:“有南京住的原任邢部钟老爷有书问候老爷。我正要进京,不想在这里遇见。”那人道:“既有钟老爷的书,拿来,我替你投进去。”郗友道:“书还在船上,大爷略等片时,我去取来。”忙回到船上,换了一身新衣服,取出书子,到船边递与那人。他道:“这是夫人的坐船,你还远远站着,不许你近前,等候回话。”郗友便退回些立住。

那家人将书拿上船去,到舱门口禀了,仆妇接入,呈与荣公。荣公拆开一看,是一封问安并谢向年厚家的话。又一个小封写着夫人禀启。荣公也拆开看了。上面先是问安,并钱氏、戴氏同候致谢。后方说偶然遇见夫人令兄郗友,久想夫人骨肉之情,不敢轻造潭府相认。晚生劝其来京,特具函奉达,着其亲自上投。荣公见了,忙叫丫环在内舱请出夫人来,把字儿念与他听了。遂问道:“这是待你刻薄的令兄么?”郗夫人听见字儿上说的是郗友,便道:“不是。那一个是我叔伯哥哥,这是我同胞的哥哥。我那年到这里来时,他在外面做生意去了。”遂问那家人道:“送书子的人在那里?”家人道:“现在岸上站着。”郗夫人忙到窗前向外一看,果然是他亲兄,忙叫道:“快请舅爷上船来相会。”那家人方知是夫人的亲胞兄,忙跑上岸,向郗友垂手躬身道:“小人先不认得舅爷,大胆得罪,夫人请上船相会。”郗友遂上船来,那家人忙搭扶手。「真可谓前倨而后恭。」荣公接出舱门,携手到了舱中。

郗友先与荣公作揖,然后兄妹两个人大哭了一场。见礼坐下,郗夫人叫五个外甥两个外甥女见了娘舅。大儿已十五岁,业已娶过外甥媳妇,也拜了舅公。荣公向郗友道:“我五十岁尚还无子,以为后嗣无望了。自娶了令妹,今十六年中,得五男二女,实出望外。”因指着大儿子,道:“他名荣锡,第二的名荣杖,三的名荣浩,四的名荣耀,五的名荣台。”郗友道:“此皆姑老爷忠君爱民阴德所致,舍妹亦叨福庇。”郗夫人兄妹各叙了十数载的想念话。

荣公问及钟生近况,郗友与钟生原非深交,不知其详,只约略答数句。荣公又问他往京可还有别事,郗友道:“因别舍妹久了,欲图一会,并无别事。”荣公道:“既如此,我们同回去。”吩咐家人随舅爷去搬了行李来,在头号客船上安歇。郗友还带了许多南京食物做土仪的,都搬来送上。郗夫人见哥哥来得这样体面,着实欢喜。

荣公摆酒接风,入席共饮。郗友与荣公对席,夫人打横。饮了数巡,郗夫人问可曾续弦,娶了嫂子,生了侄儿没有。郗友道:“就是那年我八月尽回家,上冬就娶了邵氏女儿续弦,到如今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一。一个儿子五岁了。”「此一问断不可少。一则是兄妹叙叙家常,二来是做后娶他女儿做媳妇。若此处不说,后来便是突如其来。」郗夫人问道:“那恶人好古还在吗?”郗友会意,答道:“他自那年听得我回家,便逃得不知去向。今年春间无心遇着,我要送他到官。他着了急,同杨为英俱投江死了。”夫人叹了两声,复喜笑道:“天有眼,天有眼。”「于情论之固可恨,于事论之当感之不置。非他一卖,何有今日?」荣公问道:“你说的是谁?”郗夫人道:“就是我那恶兄了。”荣公点头叹了两声,道:“人于骨肉无情者,岂无报应?但迟早耳。”又向郗友道:“我湖广故乡屡遭流寇残害,似不可归。愚意要在南京左近村中,有傍山临水可以陶情的地方,觅一所住宅暂居,不知可有这去处么?”郗友听说,满心欢喜。若在南京住下,他兄妹可常相会,十分怂恿,道:“离城只二十来里,乃当日谢安古所居之东山,今名土山。那个地方真好山水,若要卜居,除非那里方妙。”荣公道:“既然有此妙处,舅兄暂歇数日,烦带几个小价先去觅下住宅,预备下一应器皿并动用家伙要紧。”

过了几日,烦郗友同了家人,带了银子,雇了快船先去。又复钟生的回书,并谢他送郗友来相会一事。

郗友到了南京,见了钟生。投了荣公书翰,并谢了钟生的引进。然后说荣公要南京卜居,钟生也是甚喜,遂着人打听荣公几时可到。过了些日子,荣公到了,钟生接到船上见了。他夫妇送了下程,再三谢向日之情。次日,钱贵、戴氏带了两个儿子,也来船上谢了郗夫人。钟生又请荣公与郗夫人接风,荣公辞谢,他一概总不入城。钟生夫妇又送了席来,荣公感谢不已。郗夫人又送了许多京中之物。

先是那郗友到土山访买房地,易于仁闻知是侍郎公要买房子田地。他住居隔壁有一所大宅,并数百亩良田,愿白白相送。郗友不肯,他竟贱价售与,希图借光。这是自有生民以来小人之常情,又不足为笑。郗友来复荣公,已置了房子,是样俱全备了,荣公阖家搬到土山去住。

因易于仁有让价之情,又系贴邻,时常请来相叙。钟生也常来看荣公,偶与易于仁会着,说起牛质是他的亲家。牛质的外甥女是鲍复之之妻,鲍复之之妹是钟生之侄媳,这样算盘打不清的亲戚,他望着人道:“刑部钟老爷也是我的四门亲家,「非四门亲家,乃八门亲家矣。与其认这等瓜葛,不若道:“钟老爷原是我要招的女婿。”」荣侍郎老爷又是我亲家的好友。”势利场中,依草附木,借人为荣者不少,惟明眼看之觉可耻可笑耳。后来荣公劝郗友也搬上土山同住。郗夫人见大侄女生得好,娶了做次子媳妇,亲上加亲,分外亲热。不在话下。


一日,钟生特到土山来看荣公,荣公喜道:“学生僻处乡隅,此地竟无一可谈之人,内兄还略可晤对,他又往浙江去了。承先生不弃,命驾远临,鄙意欲奉屈草榻数宵。古人作平原十日之饮,我辈虽非饮客,作十宵清夜之谈,不知台意如何?”钟生笑道:“晚生此躯也是毫无世事的,既承老先生见爱,敢不遵命?但恐过扰郇厨,大费主人物料,晚生有所不安耳。”荣公笑道:“先生前虽降临数次,皆因忽忙,未得深叙,心甚歉仄。今奉屈者,欲谈积愫耳。但乡村间恐无美品以款嘉宾,何敢当个扰字?”两人在书房中促膝而谈,无非讲些经史,谈些诗文,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或手谈数局,或品茶数瓯,午后备了一桌极丰盛的酒席相待。钟生不安道:“晚生蒙老先生过爱,当以通家子侄相待便好。如此盛设,反使晚生不安了。”荣公笑道:“一餐饭,先生何须过谦称誉。”钟生道:“既承费事,只晚生一人在此,何不约易亲翁同坐坐,老先生尊意可否?”荣公道:“此翁于世情则圆熟。”「毫不在意,世人但患无势利耳。若有此二字,虽放屁,无人不赞其香美者。」钟生笑道:“若请他来论文,或恐强其所难。请来吃酒,大约也还不妨。”荣公大笑,吩咐家人去请。

那易于仁听见荣公请他陪钟生,可有不来的?顷刻而至。相揖罢,荣公道:“都系至交,就请坐罢。”彼此相逊,钟生让易于仁齿长,易于仁让钟生是客,决不敢僭。让了多时,荣公向钟生道:“先生不必谦了,请坐了罢。易亲翁与学生比邻,还算半东。先生远来是客,倒是托契的好。况又非大席,何必过逊?”易于仁道:“荣老大人尊言是极,我小弟是决不敢僭老亲翁先生的。”钟生只得道了罪,坐了客位。易于仁还要让荣公对陪,荣公笑道:“主人有僭客的礼么?这不消让了。”他方与钟生对坐,荣公下陪。

须臾,送上菜来,说不尽的美味。虽无凤髓龙肝,也极尽人间佳品。饮出几巡,送上饭来,吃毕撤了,与钟生家人吃。又换上果碟,都是绝精下酒之物。

荣公道:“我们并无外客,知己相逢,要脱客套才妙。我学生酒量不堪,与面蘖无缘,不能奉陪。钟先生同易公要尽其酒量方妙。”钟生道:“承老先生厚爱,但晚生沟渠量耳。数杯之后,即然矣。易亲翁尊量极宏,请宽饮数觥,以尽老先生雅爱。”易于仁虽是个土财主,每常以为鸡鱼鹅肉,间或厨子庖的酒席有些海参鱼翅之数,就是绝妙的了,何尝见过这样佳馔异味?俗语说:“三代为宦,才知穿衣吃饭。”虽然不过牲畜治办的,但烹饪异样,竟不知是如何整治?他方才虽吃了那些美味,还有几品不认得是何物。见别人吃,他也吃,只知美口而已。此时摆列着这些稀奇果品,异样佳馔,酒又香得喷鼻,要去大饮大嚼,恐人笑他村气。见钟生让他,可还不吃?便放量大饕。荣公是做大官的人,每常宴客,人在他面前□□□□,做出许多斯文态度来。今见易于仁这样大啖大嚼,不知他是村俗,不曾见过大老家礼貌,反以为他老实可喜。叫家人取了个玉杯来,连连送酒,他也杯杯的不辞。饮到掌灯以后,虽未到十分酩酊醉,也有了八分醺意。钟生也酒够了,说道:“晚生鼠量已盈,夜深了,告止。”荣公还要留坐,钟生苦辞,方才肯了。易于仁也辞别归家。荣公要陪钟生同榻,钟生再三不肯。他告了安置,始回上房。一宿晚景不题。

钟生睡到五鼓时醒来,隐隐听得哭声,心下动疑。到天明时,又听得窗外有人。虽是轻轻说话,却内中带着咨嗟叹息之声,觉得有些异样。叫家人起来去问,荣公管家进来说,“易大爷昨晚回去,五鼓时得暴病死了。方才他儿子到门口来叩头报丧。”钟生吃了一惊,忙穿衣起来。不多时,荣公出来,也不胜骇异。

早点毕,荣公同钟生到他家去吊唁。问其病故之缘由,只见他的两个儿子蠢蠢然毫无悲戚之容,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是甚么病。母亲说好好的睡觉,半夜里叫心疼,「何尝心疼,或倒是耳朵疼。」五更天就死了。”钟生听得内中有许多妇人号哭。细聆其声,不住点头嗟叹。二人回来,到书房坐下,荣公道:“适才先生在他家听得哭声,有许多疑色,是何缘故?”「钟生好耳,容公好目。」钟生道:“此人之死,定有不明。晚生虽不能聆音察意,也还得一个大概。那些妇人无非是他的妻妾婢妇,内中哀而不伤者,此乃众人不得不哭,不过干号而已,此无所关心者也。内有数人,哭既不哀,声又带惧,不知何故?只有一个哭得哀恸迫切之至,其中倘有他弊,异日必自此人身上明之。晚生鄙见如此,或他日有验,亦未可知。”荣公点头叹了几声。钟生住了数日,辞了回家去了。

你道易于仁如何死的?那马蚤儿、水良儿先配了那苗秀、谷实,借得了种。这两个丫头岂有不贪主人之妾之尊,而肯为家奴之妻之贱的理?当日原是叫他下去借种,既已借得,自然要回复主人,况且若生得儿女,将来还想做副主母,就告诉了易于仁。又叫了两个人上来,但易于仁的妾婢甚多,他虽好淫,但以一人之身,焉能尽供许多人之乐。这些妇人生于乡,又遇着这样个淫公主,可还知有甚羞耻?易于仁他是不论白日黑夜,院内房中,兴到即弄的。

家人男子虽一个不许上来,但他不过是个土财主,又非仕宦门第、礼乐人家,知道甚么叫做闺门严肃?这些妇人瞒了他的眼,都时常往外边走动,也都各有私夫。这水良儿、马蚤儿的旧夫苗秀、谷实,虽是两条贫汉,都阳物粗雄,腰间力猛。他二人还常常出去同他叙旧,后来顽得多次,又弃旧取新。二人私想商议互易其夫,那两男人有何不肯,要是他自己的老婆,恐蒙龟名,或还吝啬。这牝是主人公之物,何不可公中而用之?两下就换了。

自从换过,就任水马二妇欲新则新,爱旧则旧,或他两人中有一个偷空下来,遇着苗谷二人在一处,奋新就同门起来。他的牝户竟成了田地,苗谷一齐栽种,他四人倒也过得甚是和美。从无争竞之意,已非一年。

因众妇人皆有所私,互相隐瞒,谁肯泄谁的事,内中只有邹氏,他自从同着那仙狐,经过他那种交媾,料到世间男子也无出其右者,倒觉淫心消退。后来生了奇姐,大了嫁了人家,易于仁也另眼看他。袁氏日夜惟以淫为事,「这也算得是一件事,奇谈。」家务总置之度外。邹氏位居其次,少不得要做了当家婆,越发尊位体重了,再不肯做淫亵的事。他知易勤易寿非夫主之骨血,将来这分家俬,他女儿有多半承受。不想女儿又死了,他主持家务,一味从宽,倒也颇得下人们的感戴。

易于仁自从收了焦面鬼大娘来家之后,虽喜他善淫,但面目既已可憎,此物又寡骨精瘦,毫无可取。先还偶尔寄兴,后竟不一过而问焉。这焦氏是骚得无对的人,当日名曰守寡,因无垂青之人,实是死捱。后遇了卜通,痛弄了数年才罢,骚气略出了一出。今到了易于仁内边见他不时同人高兴,恩波总不能相及,弄得眼饱肚饥,如何过得?虽分了一个角先生,并相与了后院中几个毛猴子,「角先生、毛猴子,倒也甚对。」安能解得馋?想以一杯之水,救车薪之火,如何能够?后来知道人背后有副夫我独无,不但他新来乍到,不知谁是谁人的契友,从何处而寻觅,兼之貌又不扬,他间或做些媚态去勾引人,岂但不能邀爱,且失笑者多,赞美者绝无一人。知道这样美事轮不到他了,一团兴致化为忿怒,怒而继之以醋。常出去打听,要拿别人的错缝,出他胸中恶气。


那一日,他倒是无心下去看看他的儿子,四处寻觅不见。找到苗秀的窗下,听得房中声息大异。在他个洞中一张,见苗秀同马蚤儿在地下凳子上弄,谷实同水良儿在床上弄,两处响声闻于窗外。他见了这样美事,如何肯走?尽着站住,看了多时。四人又互相另等更换。那水良儿、马蚤儿到了乐境,那嘻笑哼叫之声,虽不敢大胆欢呼,忍不住时就流露出来了。焦氏顾看这个,又顾看那个,看他两下出出进进,不忍瞬目,眼睛都看花了,下边的水顺着把裤脚褶衣都淌湿了还不知道。见他们事毕要收兵了,苗谷二人拔出阳物,大有可观,由不得打了一个寒噤,浑身一麻。再要看一会,恐他们出来看见,不但不能分惠稍尝,还恐要受他轻薄,只得咬着牙,拍了拍胸,「拍了拍胸,妙极,看既不可,去又不舍,真难刻画。」两条腿像瘫了一般,酥软难行。只得慢慢一步步走,挣着走到上边,倒在床上,恼气了半日。

一日,见袁氏左右没人,他悄悄告诉,连他二人的阳物有多粗多大的东西,用手比与袁氏看,说得那弄法津津有味。袁氏听得他们偷汉,毫不介意,后说到二人有如此之具,倒怒起来,暗想道:“如今他年已五旬,精力大非昔比。叫我日夜守着这角先生对头,要想尝个好肉滋味,比奇珍异宝还难得的。他们有这样好美物,不送来孝敬我,竟留私藏起来了,好生可恶。”因对焦氏道:“你留心打听,他们再要做此事,你来告诉我,我去拿住他,定有好处到你。”那焦氏合了他的心事,日日留心打听。

一日,易于仁进城看女婿牛耕去了,众妾婢得了这个闲空,都去各寻对偶。这焦氏留心,见水良儿、马蚤儿隐隐藏藏一溜烟也去了,他随后跟了去,在窗洞一张,他四人正在起手。忙飞走上来,喘吁吁笑嘻嘻向袁氏做个手势,道:“他四个人又穿上了,这样这样呢,奶奶快些去看。”袁氏同他下来,走到苗秀门口,把门一推,不想门不曾闩好,随手而开,见他四个好弄。

他们见了主母,魂飞魄散,赤条条一齐跪下叩头。袁氏也不做声,先向二人腰间一看,果然两件好东西,湿达达一个紫光头,直竖竖一撮黑胡须,好生动火。坐在床上,假意怒道:“你们后来瞒着我做这样的事,该当甚么罪?”四个人不敢作声,只是叩头。袁氏见了这美具,一来忍不得了,二来怕误了工夫,笑骂道:“你这两个奴才,有这样好东西,不来孝敬我,倒孝敬了丫头。”又向水马二人道:“你这两个淫妇,有他们这等好美物,都不送了上来,许你们私藏着受用么?”他四人听了这话都才放了心。

马蚤儿笑道:“久要孝敬奶奶,因不见出奇,怕奶奶不稀罕,故此不敢。奶奶要不嫌弃,叫他用力服侍。”二人竟站起来,水良儿就替他脱衣服。袁氏道:“大白日里脱甚么衣裳?”马蚤儿就去褪他的裤子,他借那意儿就倒在床上。马蚤儿才替他脱光,水良儿忙取过一床夹被,叠了垫在屁股下,向苗秀道:“你好好服侍奶奶。”那苗秀还疑是梦,笑盈盈忙上去就弄。袁氏见古实还跪着呢,说道:“他两个每常也弄够了,你同焦氏弄弄去。”谷实虽不爱他,奉主母之命,不敢不遵,也就跳起身来。焦氏忙自己扯去裤子,「慢些,扯破了可惜。」谷实将他按在一张破椅子上,焦氏两足大跷,谷实将他腿夹在肋下,做一出懒汉推车的故事。「偶忆一笑谈。一偷儿入人室,正值夫妻行房。听得妇问道:“这叫个甚么名色?”夫答道:“这是懒汉推车。”少刻,其妻淫声浪语,哼哼叫笑。偷儿忍耐不住,急得满地乱走。其夫闻得,大骇,说道:“那是脚步响。”偷儿道:“是走路的。”其人诧道:“你如何在人屋里来走路?”偷儿道:“你在床上推得车,难道屋里走不得路。”」马蚤儿要奉承主母,爬上床,在苗秀背后,双手抱着他的屁股,加力狠推。水良儿也看上兴来了,向谷实笑道:“我也来帮帮你。”便在后面推起。好半日工夫方散去。

且说那邹氏,那日在窗内坐着,袁氏下去时不曾看见他,他却瞥见袁氏带着焦氏出去,多时尚不见回来,也还不在心上。后来,但是易于仁不在家,袁氏便同焦氏出去,半日方回。不知何故。如此者多次,心疑道:“他从来不甚往下边去的,这些时不住往那里去,这有些古怪。”那一日,易于仁又有事他往,又见袁氏同焦氏忙忙的走了出去,邹氏便自己出去寻探。到了院门外边四处望望,房子又多不知在何处。想道:“管他的闲事作甚么。”正想要回来,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走来,邹氏问道:“你看见奶奶没有?”那丫头道:“我先见奶奶同婶婶焦氏到苗大叔家里去,这一会没看见。”那苗秀的房子在那里?在拐角尽头,是没人来往去处的。「此句下得好,不然他们做事,岂不无人见闻也。」邹氏悄悄走到房前,见门关着,隔门窗听听,响声大怪,又到窗外一张,谷实同袁氏在床上扛着两条腿,像他扯风箱一般,抽得那袁氏上哼下响。马蚤儿在后推着。苗秀同焦氏在一条凳子上干,水良儿在旁笑看着。那焦氏虽不敢大呼,那亲祖宗亲哥哥亲爹爹亲汉子,无般不叫出来。邹氏一见,连忙抽身走回房中,坐下想道:“这样的事,丫头无羞耻也还不该,奶奶一个正主,如何也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大白天同丫头老婆两个奴家在一处淫荡,也就到无脸面之极了。这事对老爹说既不好,不说又不好。倘事露,浑的带清的,坏的带好的,这还是小事。设或有意外之变,那时怎了?他们了到这样地位,人心丧尽,还有甚么夫妻主婢的情意?还是说的好,使老爹好用心防范他。”

过了数日,易于仁到邹氏房中来,邹氏欲言又忍,吞吞吐吐的样子。易于仁甚是动疑,再三盘问。邹氏不得已,把所见的事相告,又再三叮嘱:“你千万不可声明,只放在心里,改日若是亲眼见了,把两个奴才驱逐出去,既不落丑名,又无祸患,一天的事都完了。你此时倘闹起来,既无凭据,何以为信?若说是我说的,岂不叫奶奶同我结下冤仇?就是奶奶娘家同他的亲戚知道,又无赃证,不但说你诬赖他,还怪你听小老婆的话呢。冤害嫡妻,闹到官,你我都有罪名。”那易于仁虽一窍不通,却还懂得人情,听了邹氏的话,也深以为有理,隐忍在心,俗语说,狗肚里着不得酥油。他虽然忍住,不曾发泄,见了袁氏、焦氏、马蚤儿、水良儿,就不像当日的面孔,一脸勃勃怒气。

将过了两三日,那荣公约他去陪钟生。他那日多了一杯,到家在上房堂屋中,坐一张椅子上。酒涌上来,要吃茶。那焦氏不知机,也不看他的面色,还抢尖希宠,忙筛了一钟茶,扭扭捏捏送来。他一时触气,怒从心起,忍不得了,也不接茶,兜脸一掌,打了一个踉跄。焦氏手中茶钟掉在地下,跌得粉碎。他骂道:“你这淫妇,把一个精棒棒的汉子生生被你弄死,后来你又私偷着卜先生,先生去后时,没人爱你,你每日浪声号哭,我倒好意收你进来,有穿有吃。我也还有些情意到你,你受用得肥疯了,又做牵头,同没廉耻淫妇们养汉。”骂上气来,站起又是几拳,踢上几脚,打得那焦氏蹲在地下叫救命。易于仁怒气越发,一下推倒,将裤子一把扯下,露出那若彼濯濯也的牝物。脱下鞋来,拿鞋底把光屁股并阴门乱打。「打阴门,趣极。但此非受弄之所。辱翁曰:“此处是红棍舂杵之所,非鞋底打嘴巴之所用。”」焦氏杀猪也似的叫。


此时众妾婢听见,都来到堂屋里,各怀鬼胎。那邹氏只暗暗跌脚叫苦,怕他说出自己。见他醉了,又不敢劝。那马蚤儿、水良儿只知会淫,却是两个蠢物,也不听主人公的话头,倚着他是有儿子的妾,上前来拉他,道:“是那里这样无风生有的话?我们成日间在一处,那里这么便宜的汉就到他养?难道男女的东西都生在额头上的么?走到那里就撞了一下不成?”易于仁怒气越发起来,丢了鞋,夹马蚤儿劈面一拳,打的跌了几跌,不曾跌倒,口鼻中鲜血直冒,两手捣着脸直跑。易于仁一手采过水良儿鬓发,撂倒在地下,拳脚齐下,脊背上打了几拳,阴门上踢了几脚,骂道:“你们通同作弊,一同偷汉,还敢来替他分辨!”袁氏先见易于仁骂的话头有因,贼人胆虚,未免自愧,不敢出来卫护。今见打得十分狼狈,未免心疼这三人,在房中走将出来,坐在椅子上说道:“哎呀,「哎呀二字用处多矣,此哎呀一声,如闻淫妇口角。」一个人活来五十多岁,重新撒起酒风来了。「何不自道,哎呀,一个人活了五十多岁,重新养起汉来了。」养汉那是赖得人的,你亲眼看见来么?肉烧了黄汤酒,这么个贼样,无缘无故把几个人打的恁样儿。”易于仁一跳八丈骂道:“无廉耻的淫妇,还来护卫他们甚么?亏你有脸弹子出来说话,吃鱼又嫌腥,养汉又抛清,就是你了,你没有同苗秀、谷实弄么?你还同焦氏那淫妇两个弄,马蚤儿、水良儿两个淫妇推,你当我不知道么?”袁氏见他说的对住了针眼,无辞可答。又是那愧,只大哭大骂道:“没良心的忘八,我同你夫妻三十多年,你听那个忘八淫妇调唆呢,赖我养汉?”易于仁骂道:“臭淫妇,你同奴才肉的不值了,反说我赖你。”就要扑上去打。邹氏见不是势头,抵死抱住。他此时的酒越发涌了出来,也受不住了。邹氏扶他到屋里袁氏床上睡下。他咬牙切齿骂道:“今日晚了,我不同你们讲,明日我把苗秀、谷实两个奴才腿子拧将起来拷问,看他招不招?等问明,我不碎剁万段了你这几个淫妇,不算手段。”邹氏替他脱了上衣,安抚他睡下,他气忿忿的怒吼了一会,就睡着了。
时将三鼓,众人都歇息。袁氏同焦氏、马蚤儿、水良儿,在西间屋里悄悄的道:“这件事他怎得知得这等详细?明日果然拿他两个审问起来,设或招出,我六个人的命都难保。他那恶性子是说得出就做得出的。古人说,先下手者为强,舍了他一个,救了我们众人们罢。”马蚤儿道:“我们不敢主张,听恁奶奶的心里。”袁氏又想了一会,就算着未必便得死,从此便断绝了这条路,再没得适口的了,发个狠道:“罢,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但我们下手不得,你两悄悄的开门去叫苗秀、谷实来。”不多时来了,袁氏把易于仁的话向他说了,道:“这是如今不好了,除非是害了他,我们才得生路。你两个怎么说?”那苗秀、谷实是乡村中的贫汉,一点世事都不知的。「却会干事。」他晓得甚么叫做利害?听得明日要处治他,不知是如何的刑罚,遂道:“奶奶吩咐怎么的,我们就怎么的。”袁氏道:“我想来要勒死捣死,恐人看出形迹。我当日在家做女儿,听人说古语,说一个女儿谋死丈夫,耳朵里钉了一根钉子,再看不出。除非是他这个法儿才妙。「不意袁氏竟善于学古。大约他听人说古语,未必皆是谋杀丈夫之事,其话必多。而他独学了此一事来,然不足异也。如圣经贤传所云忠孝节义之事不少,人皆不学。其奸臣逆子凶恶之事,而人多效之。奸犹袁氏之听古也。」但我们下不得手,恐怕他跳起来,拿不住,那益发不好了,故此叫你两个来。”他二人道:“这值甚么,大呆子水牛还容容易易的宰呢,何况一个醉人。「以主公比大水牛,妙譬。然而易于仁也只算得水牛。」可有钉子寻根来。”袁氏道:“钉子倒没有,前日一根断火筋我搭在箕箩里,大约也用得。”寻了出来,递与苗秀。苗秀看看道:“好得很,比钉子还好,只怕他叫起来,人听见怎处?”向谷实道:“你先捂着嘴,等我好钉钉。奶奶同众人按住他的身子,不要给他动。”苗秀要了个棒槌掌着,遂一齐到了东屋。

袁氏同三个婆娘将他按住,谷实忙捂着嘴。易于仁醉眠如小死,一毫也不知。苗秀将火筋放入耳中,一棒槌就钉将进去。易于仁连挣也不曾一挣,就完帐了。「刻薄一生,苦挣银钱,临死还挣些甚么?」袁氏恐他耳中流血,用棉花填入塞紧,一毫不露痕迹,悄悄打发二人出去。时已五鼓时分,故做惊慌之状,大哭道:“不好了,老爷说心疼,此时一觉就睡死了。”「好睡,世人有爱睡,俱当如此睡法。」众人忙起来看时,已冰冷铁硬。忙替他穿上衣服,拿门板停上,蒙了脸。那易勤易寿畜生一般的人,「禽犬非畜生而何?」也不知道哭。「此等孝子甚多,又不止此勤寿。」叫他去报丧,才去报丧。叫他在尸前守着,他就守着。「父故而遵母命,真是孝子。」荣公同钟生来时,钟生听得哭声内中哭而带惧者,袁氏四人。他们谋死了夫主,虽无人知,到底心中害怕,所以其声惧。其余的妾婢视主人如傅舍,无关痛痒,一味干嚎而已。只邹氏见丈夫之死,实由于他言而起,死得又甚可疑,要出头诘问,又没第二个帮手,又怕果是暴病睡死的,岂不结怨于袁氏?心下千思百虑,所以哭得甚哀。

次日入殓,延请僧道念了几个经,到了尽七,埋于易老儿之侧。袁氏先还假哭了几场,自棺材出去之后,惟闻得嘻笑之声,毫无悲恸之意。只邹氏一个,还时常哭哭。袁氏嫌上边人多碍眼,把些妾婢都嫁的嫁了,卖的卖了。虽是他嫌碍眼,却积了许多德,单留焦氏、马蚤儿、水良儿并几个心腹丫头,意思要叫邹氏改嫁。邹氏道:“我虽不曾生儿,也养过女儿嫁了人家。我已四十多岁,活是易家人,死是易家鬼,我往那里去?一家都去尽了,我还去不着呢。”「暗指袁氏诸夫,妙。」到易于仁灵前痛哭半日。袁氏也不敢强他。过了些时,袁氏独处了许久,耐不得了。晚间悄悄叫进苗秀、谷实来,他同几个妇人滚做一床。

一日,夜阑人静,邹氏一觉醒来,忽闻得上房笑声隐隐,起来向窗外一张,见上房窗子上灯光大亮,他轻轻开门,蹑足走到窗下张看,见男女六人都脱得精光。焦氏马爬在床上,屁股蹶高,袁氏仰卧在他背上,马蚤儿、水良儿每人抱着他一条腿,使牝户大张。苗秀同袁氏大弄,谷实在后用力推。他几人一面弄一面笑,所以声闻下室。邹氏心中怒恨至极,却不敢作声,忙走回来。他几人淫亵的事甚多,不堪出口。袁氏将银钱供着二人,华衣美食,大非昔比,也快活了有八九个月。「九者数之奇也,该他们晦气进官了。」

且说荣公的一个会场门生姓智,是山西人,乃晋国智伯之裔。他单名一个功字,新点差南京代巡。他居官清正,真是铁面冰心,人都称他为龙图包老的后身。他知荣公寄寓土山,政事稍暇,减去衣从,只坐了轿,带着十数个人,下乡来谒见老师。村中人也并不知他是按院,刚到了村外,忽一阵旋风,夹沙扑面,在轿前旋转不散。智按院心中一动,喝道:“若系冤枉魂魄有灵,可领我衙役同往。”才说毕,那风便旋着前去。智按院吩咐两个衙役道:“你两个快随了这风去,看到何处止。看真实了来回话”。那两个衙役如飞般跑着,跟定那旋风去了。
关爵闻知,见他数年不上门,今日突如其来,也疑了几分。是见按君来拜,动了他们势利的念头,只得出来接着。到厅上,让了富姐进去。那阎良同傅厚假做一脸的笑,深深一揖就跪下,慌得关爵忙还礼,道:“二位亲家,这是为何?”二人道:“有事奉求亲家,敢不跪恳?”关爵道:“岂有此理。我们儿女至亲,何须如此?有话请坐下见教。弟力量可行的无不效劳。”再三让着,才起来坐下。二人同声说道:“自从亲家回府,弟他因穷忙,总不曾丝毫尽情,着实抱愧。”关爵道:“我辈至戚,何必作此客话?”阎良接着道:“傅家女婿因人命一事,州太爷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谎言,说傅亲家是个大财主,定要一万两,才肯完事。已出到六千金,他还不依。傅亲家的家俬,亲家所知,「是同乡紧邻的话。」通共不及一万。如今连尸亲杂项所费已七千有余,所剩者不过是些房地,难道不留些度日?今破着一些给他,也不能足数。因亲家老爷同按台相厚,特来奉求转央一个情。倘事完了,六千两不拘送按台也可,亲家老爷留下也可,只求完事。尸亲底下傅亲家自去打点。”指着坛子道:“这是银子,先送到府上。”关爵着:“按台今早远来赐顾,承他厚情,已过分了。弟一个革职的穷官,那里有这样的体面?「语中暗带敲打,妙。」况且才相会,怎么就好求情?倘说不下来,误了二位亲家的事,还是另寻的当门路为妙。”阎良、傅厚见他推辞,又忙跪下道:“若说的当,那里还有过于亲家老爷的。若念旧事,就不得结局了。”傅厚落泪道:“小儿若不得命,弟并无他男,也就不能活了。”关爵跪下扶起,道:“再做商议。”

正说着,里面一个仆妇来说道:“奶奶请老爷呢。”关爵别了他两人进来。关奶奶道:“傅姑娘再三求我转对你说,替他女婿说说罢,你的主意怎么样?”关爵道:“方才二位亲家说了这一会,我不好去说的呢。”富姐跪下哭道:“亲家爹要不救你女婿,你忍心看着他死么?”关爵叫媳妇拉着他,说道:“姑娘,你请起来商量。”富姐道:“没有甚么商量的,亲家爹要不肯说,我也不敢起来。”关奶奶道:“也罢,你看他们急的恁个样子,你替他说说,看按院依不依,再做计较罢了。”关爵踌躇了一会,道:“也罢,我明日去说了看。你请起来。”那富姐叩了个头,才起来了。

关爵出去,富姐也跟了出来,向阎良、傅厚道:“二位爹,关亲家爹依了,许明日替我们说去呢。”二人笑吟吟忙下来作揖道谢,辞了要回去。关爵道:“亲家把这银子还抬了去。事体还不知如何,等妥当了再来取。”傅厚道:“老亲家的金面去说,再没个不完的事情,何必又抬去?只管请收下。”二人就走了出去,富姐也同着去了。关爵送到门外回来,叫家人把坛子抬到上房,连坛放着。

次日,进城回拜按院,按院留住酒饭。闲话中间,关爵见左右无杂人,说起傅厚是他四门亲家,伊子过失伤人,尸亲都说明白了,已肯和息。州尊误听人言,说舍亲是财主,定要伊子到官。昨日承老年兄光降寒庐,舍亲托弟转求。不敢瞒老年兄说,许弟有厚赠,祈鼎言免究。不但舍亲父子感恩,弟亦叨受多矣。”按院道:“这些须小事,明日自当报命。”关爵袖中取出个帖儿递过,按院接过一看,舍亲傅金求青目几个字,递与家人接了。关爵吃毕酒饭,辞了回家。傅厚、阎良走来讨信,关爵把按院的话相告。他二人喜不自胜,作了十数个揖,谢而又谢,方去了。关爵见事情已妥,把银子取出。生平来未见这许多,也自欢喜,收入箱中。

次日,按院传了推官进来,说道:“傅金过失杀伤人命一案,尸亲并无异辞。喜知州无故刁难,显得情弊。可传谕他,叫他将此案速速完结。”推官出来,向着知州说了。

喜知州丢了一主大财还是小事,听见按院知道索贿,惊得魂不附体。忙差人去传前差,傅金免提。又差人忙传吴家尸亲,作速领尸埋葬。「一连几个差人,写出知州惊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又差人去命傅厚给尸亲烧埋银两,即刻将案卷注销。禀了按台,按院差人去复关爵。关爵送了他个折酒饭的封儿去了,又亲到城中察院去谢。傅厚父子二人同阎良到关家来叩谢,富姐也来拜谢关爵夫妇姐夫姐姐。傅厚把尸亲的银子也给清了,尸首吴家抬回。一天大事已完,感激关亲家不尽。

那知州打听按台何以得知这事,访问得傅厚系关翰林的亲家,关翰林是按台的年弟兄。犹恐怕关爵怀恨,忙亲到乡中拜见,陪了许多不是,又送了一分厚礼,尚求在按台前唏嘘。

那阎良、富厚见州官如此奉承陪罪,越发敬这亲戚如神明一般。阎良备了戏酒,一来算接风,「宦实回家数载,童自大始接风,是吝啬。关爵回家数载,阎良始接风,是势利。前后如一,而各是各人心肠,妙极。辱翁曰:俗说,有心拜年节,清明也不迟。」二人奉谢,亲自在来请关爵夫妇同女儿女婿。关爵道:“你我至亲,何必拘此?决不敢奉扰。”阎良道:“一杯薄酒,原不是敬亲家老爷的,不过尽我的穷心。戏都叫了来,老亲家若不肯光降,我难道自己家里吃不成?乡中亲友们看着我连亲家都请不去,我就羞死了,还出得府中的门么?”关爵见他如此说,便道:“亲家既费了事,我就领情便是。”他方才笑了。

见关必显在傍,说道:“姑爷也请到我家坐坐。”关必显道:“家父去领就是一样。小婿是甚么人,怎敢去扰岳父?不怕岳母见怪么?”阎良红着脸陪笑道:“你还记你丈母娘的馊话么?那是吃屎的人,你别同他一般见识。你要恼他,我老丈人也替他陪罪。”关爵向儿子道:“长者命,少者不敢辞。岳父叫你,去就是了,多讲甚么?”对阎良道:“少刻弟带小儿一同到府。”阎良向关必显道:“今日一个客也没有,专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姑爷姑奶奶,约傅家夫妻你姨夫小姨奉陪,烦姑爷你进去请声太太同姑奶奶。”关必显去了一会出来,道:“家母就去。女儿身上有病,去不得。”阎良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既这样说,我叫你丈母亲自来请。”辞了回去,向创氏道:“亲家夫妻二位同女婿请了都来,惟有我家这位姑奶奶不肯,说是有病,大约还是记着你当日的话。我说了等你去请。”创氏道:“你不济,等我去。如今时世论甚么娘母女儿的?他要记恨不来,我就下他一跪,陪个礼,还怕他不肯么?”阎良笑道:“我自己觉得我算炎凉得很了,谁知你比我还狠几分。你有那样狠嘴,也才配得这副老花脸。”富姐道:“我同妈妈去请他。”


创氏、富姐到了关家,逯氏让了坐下。创氏向贵姐道:“亲家太太倒肯去了,你是自家女儿,倒重新做起客来推辞。”贵姐道:“自己爹娘,有甚么推辞的?一来我身不好,二来恐怕玷辱了爷娘,我所以不敢去。”创氏笑嘻嘻的道:“罢么,我的姑奶奶,你还记着我的馊话么?我是待死的人,你同我一般见识做甚么?你若恼我,就如同恼那狗的一样。我正在这里要借你府上的光,怎讲玷辱的话。你要不去,我就跪着了,看你可过得意?”富姐笑道:“姐姐,妈这么说,你再不去,也不好意思的。我跪着罢。”才要跪,贵姐忙拉了起来。关奶奶道:“亲家奶奶同姑娘这样说,你还推甚么?就同我去。”贵姐见婆婆允了,又见娘同妹子的样子又可笑又可怜,答道:“奶奶吩咐,我怎敢不去?”创氏道:“席都齐备了,请亲家太太就同去罢。”关奶奶见贵姐穿着家常的旧布衣裙,说道:“我有年纪的人罢了,你少年人,还换件衣服去呢。”贵姐道:“就是这样好,不换罢。”「辱翁曰:不换衣。好。」关奶奶也不强他。

他两家一墙之隔,出了关家的门,就是阎家的门。也不用轿子,就同走了过去。阎良又亲自来邀,关爵父子也就同他到他家来。傅厚爷儿两个迎到大门外,深恭大喏,让到厅上。

关爵看时,厅西边帘子隔了一间。常客坐外面,两间待官客。正中放了一席让关爵关,傅厚同阎良下陪。关爵道:“那里有这个坐法?傅亲家年长。”傅厚道:“岂敢。今日特为亲家而设,弟是叨陪的,亲家自然是这样坐。”让之再三,关爵要傅厚同他并坐,傅厚决定不肯。阎良道:“今日是弟特请亲家老爷,傅亲家决不肯僭,倒求亲家老爷依实些罢。”关爵只得坐了。关必显、傅金横头安了一席。唱戏饮酒,不必烦说。

女眷们在内坐席,那创氏好不肉麻,敬这样,奉那样。一会道:“亲家太太,不堪的东西,你请用些。”一会道:“姑奶奶,你只怕饿了,将就吃些儿,也尽尽我们的穷心。”又说道:“我这大姑奶奶此时也不错,后来有个大造化。小小的年纪就稳重,不像人家轻狂,你看他打扮得模样实实的。”贵姐道:“我家贫寒,没有得好穿戴。裙布荆钗,原是我们穷人的打扮。”创氏笑着连声道:“哎,大姑奶奶你玷我么?我说的是实话,你当我讥诮你么?我要有这个心,就嚼舌根死了我,我说的是真心话。”奉承得婆媳两个真说不出的样式。

那傅奶奶同富姐没话说强说,不笑强笑,做出那些假亲热来趋奉。当日贬浅贵姐那几个婢妇,这个拿过酒壶来,道:“姑奶奶的酒恐怕寒了,我换换。”那个捧钟茶来,道:“姑奶奶,请用一杯茶。”叫得那姑奶奶震心。席散了,进去更衣,众人没一个不簇拥着贵姐。要匀面,这个忙去捧镜子,那个就去拿粉盒。要洗手,这个赶忙去掇水,那个慌去拿手巾,十分小心殷勤,都不足为异。连当日望着他叫的那几条狗,如今见人奉承他,他跟着前后摇着尾巴乱跳,也似乎来奉承之意。「前后皆夹叙着狗,不过谓炎凉世态中人,皆狗而已矣。」外面吹打上席,众堂客也都出来上坐。外边阎良,内里创氏,无非一味奉承而已。「此一段,看者谓作者将阎良、创氏描写太过,人之无耻或不至是。余有一相识白姓者,其亲侄皆系宦而富,彼称之曰姑太爷。更有一至亲,不必着其姓,彼之二女妻堂兄二人,称其弟曰姑爷姑奶奶,婿之兄弟皆曰姑爷姑奶奶,婿之侄曰相公。其兄家寒,称曰女婿女儿,婿之兄弟咸曰相公。此等小人,与阎良、创氏又何异哉?」傅厚两口子也帮着打撮棒鼓趋奉。到三鼓席散时,傅厚夫妻在席上就面请了关爵父子夫妻。关爵再三辞谢,他更再四敦请,关爵只得允诺。

次日,又扰一傅家一日戏酒。此后,阎良、傅厚同关家亲厚无比,没三日不接女儿女婿,无十日不请亲家夫妇。关爵因见世事不妙,也不叫儿子求名,置了些肥田美产,温饱以终天年,这便是他的结局智。

按院临行,又来辞关爵。关爵因受了知州之托,向他道:“州尊在地方上虽然要几个钱,也还是他分中当得的,从不酷虐害民,求老年兄垂青一二。”按院首肯。次早,关爵又进城拜送。按院起行之日,知州送到交界。按院道:“前日关年兄力荐该州在地方上颇得民心,此后更加清慎勤,本院自有公道。不须远送,回去罢。”喜知州满心欢喜,辞了回衙,又到乡中来拜谢关爵推扬之德。逢时遇节,厚礼相送,不必多说。

日月如流,又是崇祯十七年新岁。岁次甲申,钟生闻得流寇渐逼京师,终日眉头不展,饮食俱废。每谈及此,即长吁堕泪。钱贵见他如此,劝道:“古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这些当道大老,受朝廷莫大之恩,将国事尽皆置之膜外。何况君林下小臣,做此杞人之忧何益?”钟生正色道:“贤妻是何言也?我虽蒙圣恩放逐归来,我当日也曾食禄数载。食人之食者,当忧人之忧。岂可以今日不曾做官,把朝廷之事就不经心乎?”「君子则谓之忠,小人必笑其愚。」钱贵见他说得大义凛然,不胜叹息。

又过了些时,闻知李闯三月十九日攻破都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已殉社稷。他打听这信真了,白冠向北拜祭,大哭了一场,要寻自尽。被人知觉了,合家啼哭劝止。他只是哭泣,坚执不听。钟自新同着钟文、钟武日夜守着他,寸步不离。钱贵暗暗着人对梅生说了,请他来劝解。梅生来了,劝道:“合城多少乡宦,未闻以身殉国者,兄何必乃尔?”钟生道:“士各有志。古云:主辱臣死。况主已死了,为臣子者与闯贼誓不俱生。恨我书生力绵,不能杀贼,故欲一死以报君恩耳,尚忍臣贼乎?梅生道:“故君虽崩,自有嗣君继立。尚还仰望歼贼复仇,以雪斯恨,今日徒死奚益?况我们这南京地方,还是明朝地土,并不曾为贼所有,何得就是贼之臣子?何必预先就死?若此地果为贼所有,弟虽未仕,亦叨一第,亦当蹈东海而死矣,肯臣贼乎?今日尚早,死非其时,不必着急。”钟生听他这话,寻思亦似有理。答道:“兄言亦是,弟姑俟之。”「钟生之后不死者,非一旦变节。他今之欲死,特不肯臣贼耳。后闯王已死,又何必死?所谓可以死可以无死是也。」

次日,宦萼、贾文物、童自大、邬合、鲍信、鲍复之闻得了,都来劝解一番。钟生自此以后,总足不履户,惟兀坐小斋,终日书空咄咄。虽于妻妾之前,从不曾见他有一点喜笑之容,如此者将及一载。


一日,宦萼到钟生家中来,坐下说道:“老父闻得长兄自从知先帝升遐之信,与贼誓不俱生,终日赞叹。方才得一邸报,知李自成已被天诛,特命弟送来与长兄一看,稍快心胸。”钟生接过看了,以手加额,道:“先帝有灵,先帝有灵。”复恨道:“恨不能以此贼剖心沥血,肆诸市朝,以祭先帝在天之灵之快耳。”

你道这瞎贼是怎么死的?他自得了北京,亲自领兵去攻山海关。到了石河,被大清兵马杀得大败亏输,亡魂丧胆,跑回北京。也不想做皇帝了,收拾了些子女玉帛,领着贼众,星夜直奔襄阳。他此时贼兵尚有十数万,分为四十八部,在武昌住了五十日。改江夏县为瑞符县,设立伪官,敛各处铜炭,拘匠役铸永昌钱。李自成一日聚众将道:“湖广四战之地,不可久居,须先夺南京,以为根本。尔等心下何如?”众人公议了一会,主意皆同。遂谋夺船,先取宣、歙二处。他复道:“西北既不能定,东南岂可再失?今当星夜速往。”择斯将行之日,阴霾四塞,暴风烈雨,旗枪皆折。他于四月二十二日改路,由金牛保安走延宁蒲圻,沿路恣意杀掳。到通城,命四十八部先发。

通城有一座九官山,又名罗公山,山上有一所北极元天上帝的庙宇。那日,山下左近百姓闻得流贼到来,聚众赛会,大家设誓共保乡里。李自成带了二十名骑兵,他要到山下去看看。到了山下,命众人不许跟随,他单骑登山下庙,见帝像拜谒,若被神击,伏不能起。众村人疑是劫盗,取锹锄棍棒一齐下手,打得头颅粉碎,骨肉如泥。见他腰下有一颗金印,内有非常衣服,大惊大骇,皆从山后逃出。那二十骑见他久不下来,上去看时,只见一堆白骨。看看又是一所空庙,惊疑为神所杀,也就各逃散了。瞎贼凶恶一生,这就是他的结果了。有一首打油道:

百岁人生草上霜,无端妄觊作君王。

龙袍暂褂虽尊贵,山庙生捐亦惨伤。

四水逆流河涌涨,魂灵悲切日无光。

早知黄屋诚非据,何似林泉乐趣长。

话犹未了,左班中又有一个大臣,红袍玉带,象简乌纱,履声橐橐,上前跪奏道:“臣在先帝时,被东林诸贼臣诬陷,放弃者十有余载。今荷蒙圣眷,得掌本兵。夙兴夜寐,正无可上报天恩之万一。况既逢尧舜之主,安敢不效皋夔稷以辅之?臣今当佐辅臣,选择精通音律美女上献,稍尽臣报主之忠忱一二。”弘光天颜大悦,说道:“朕素知卿才兼文武,歌词一道,甲于元人之上。若得卿尽心为朕谋得佳人,富贵当与君共之。”众臣看时,原来是阮大铖,无不匿笑。


又只见班部中两个官儿出来跪下,一个是马士英的表弟,名唤冯寅,现任都察院佥都御史。一个是阮大铖的妻弟毛羽健,现任工部左侍郎。冯寅奏道:“辅臣与阮尚书虽各具贵臣爱主之心,恐一时难获其人,新年何以开悦宸衷?臣家有一女子,虽不敢谓色艺双绝,尚还可以娱目,但不敢上献耳。”弘光喜甚,道:“卿有此美意,朕心嘉无比,何不敢之有?”冯寅道:“乞赦臣死罪,方敢上奏。”弘光道:“卿如此尽忠于朕,当以百世宥之,尚有何罪?只管奏上。”冯寅道:“古云:主忧臣辱。臣今见圣容不悦,不得已而为此。臣妻解氏,小字语花,颇知演剧。虽无十分娇丽,也还可以寓目。意欲上献,不识圣意容纳否?”弘光满脸是笑,说道:“卿爱君如此,肯捐妻以奉朕,朕不但不肯轻待于解氏,必不肯薄报于卿。若果如朕意,当以贵妃封彼,卿亦不须愁不富贵矣。”冯寅奏道:“圣恩若此,诚臣夫妻之厚幸也。”弘光又问毛羽健道:“卿又有何妙论?”毛羽健顿首道:“冯写作既能献妻,臣又何难进女?臣有一女,年方十六,颇觉聪慧。虽不能歌舞,乞陛下留在宫中,使之慢慢学习,或可以供御乐之用。”弘光喜笑道:“这更妙了。卿爱朕一至此乎,朕亦不惜茅土之封以报尔也。今晚二卿便可送进宫来为妙。”二人谢恩而退。这些文武众臣,有那无耻的,深恨家中无美妻娇女可献。有几员略有骨气的,无不暗笑,无不长叹。冠其冠而走其走,退朝而散。次早元旦,不知甚么人题了一副对联在午门外,道:

福人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

幕府凯歌已休,惟听阮中拨出。

所谓福人者,弘光乃福王世子而践位者也。沉醉未醒,谓他如昏昏醉梦,愚顽毫无所知,全凭马士英胡诌打混而已。幕府凯歌已休者,阮大铖为江防兵部,西北数省尽失,犹终日报捷,愚南京人之耳目。惟听阮中拨出,阮者,月琴也,暗指阮大铖之姓。谓何尝有凯歌,乃阮之拨出耳。

一日,温世幸买了一本春宫图儿,放在袖中,要送与温氏鉴赏学样。不想一时失落,找寻不见,又不敢问人,以为不知掉在何处,也就罢了。不想掉在堂屋门槛底下,恰被这女儿拾得。他翻开一看,见都是男女如此如此,忙放在袖中,到床上放下帐子推睡,逐张逐张细看。虽见男子的那东西放入妇人此道之内,十分动心,却不知何故。要问人又不好开口。到夜间,用个指头塞入小牝中试试,有疼无乐。这女子素常极喜夭桃,那日见他被母亲打得几死,悄悄走出看他,私问道:“你为了甚么事,奶奶这样打你?”夭桃正想要引诱他,便悄应道:“奶奶前日害病,老爷同我偷弄了几回,不知那个贱嘴的淫妇告诉了他,今日才把我这样打,打身上还罢了,把我的下身几乎打烂了呢。”那女子道:“为甚么把你下身打的这样利害?”夭桃道:“奶奶说是老爷弄我的这个来,故此才下死打他。怪是也怪不得奶奶,妇人家把男人这件东西像性命一样,那里还舍得让人?”那女子正想要问这内中的妙处,就借他这话,笑问道:“这是有甚么好事,你就说的这样?”夭桃道:“姑娘,你后来嫁了人家,尝着了,才知道呢。弄惯了,浑身松爽,心窝里那个快活的法,那里说得出。”那女子道:“弄的可疼么?”夭桃道:“就是头一回有些疼,下次就不相干了。你不信,先拿一个指头抠抠看,头一回有些疼,忍着些,到第二回就好了。抠熟了用两个指头,后来又用三个,你只多用些唾沫润滑了,一点也没事,等你挖开了,我寻个好东西送你受用。”那女子见说到这里,袖中摸出那春宫本儿与他看,道:“你看男人的可是这个样儿么?”夭桃看了,道:“画的一丝不错,你是那里得来的?”那女子道:“是我前日在门槛底下拾的,不知是谁掉下来的?”夭桃道:“我猜得着,但是老爷出门,奶奶就叫温世幸上来,两个人关着房门干事,这定是他掉的。”女子道:“怪道我说老爷不在家,温世幸便进来,关着门,我当说甚么要紧话,原来同我奶奶干这事。”夭桃道:“等我好些,弄个好东西送你试试看,定有妙处。”那女子满心欢喜,瞒着母亲,叫自己的丫头日日送汤水给夭桃吃。他夜间果然将个食指润湿了,忍着疼,将小牝抠挖。一连三四夜,内中竟容下三指尚有余。虽无大乐,也觉有些意味。他原是十个尖尖嫩指,因指甲戳得疼,剪得光光秃秃,众人也不知他何故。他一心只望夭桃好了起来,寻假物送他。
过了半月有余,夭桃起得来了,他寻了一把紫竹断伞把,用力将竹根刻下有四寸余长一节来,就将竹根头做了个龟头样子,用磁瓦刮光,宛似一根阳具。他起来到姑娘房内,先谢了照看,见左右没人,将此物送上。那女子一见,如获至宝,笑吟吟接过,请教他的用法。夭桃附耳传授秘诀,叫他仰卧,两腿楂开,多用唾沫,不住抽扯,自有乐处。这女子是伶俐极了的,自然会意。夜间如法作用,果然甚妙。每夜如此,被他将一个嫩而小的牝户,弄成了松而大的个窟窿。

到了崇祯十七年,毛羽健见贼情急,正月内即将家眷打发回南,他独自在京,闯贼破城之日,他也随众投降。周钟劝进表内,他与项水心也都附有名字。李自成被大清兵马杀败逃去,他也逃回南京。阮大铖奏弘光说,他不忘故主,冒死逃回。弘光大喜,加授今职。他图永固富贵,故将女儿进上。

弘光乍幸这女子时,以为他是处子,也有些怜爱。先还款款而入,这女子用那竹郎君弄了二年,「阮宝儿之鼠夫,同此女之竹郎君,俱是异,可谓难姐难妹。」阴门已宽阔久了,今忽经弘光这大物送进,觉比竹夫更妙,竟不提防。弘光见他并无痛楚之态,以为是大量的女子,可与解氏争霸,兴致大发,凭身用力,两下尽根。这女子不过阴门宽阔而已,内中开辟的不甚深,况他的身躯巧小,弘光的此物是放样无当的,妖童艳女不知死了多少在此物上,何况他未曾经风雨的一个柔怯女子。被他先一下,已受不得,只叫了哎呀一声,急要回避,已是无及,被他那连珠箭的弄法,第二下直攮到心窝,登时告毙。

此女之死,罪虽起于夭桃,实由于毛羽健献女求荣,温氏淫妒之报也。弘光见死了,也着实深悔冒失。次日传旨,以妃礼殡葬。又敕毛羽健着升礼部尚书,冯寅着升都察院左都御史,开印后到任办事。开印之日,二人到了任。

那时礼尚左都现有其人,所以当时有“总宪衙门两都御,礼部堂上二尚书”之谣,都下传为笑谈。末世君臣所作所为,一至于此,无不可笑。毛羽健知女儿被弄死了,心中也甚惨。得升显职,也还欢喜。热闹了一番,自不必说。

一日,正在家闲坐,家人进来禀说,京中刘老爷的奶奶到了,毛羽健同温氏忙接了出去。只见刘奶奶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一个老仆跟着,蓬头垢面,衣裳褴褛,不堪之甚。那刘奶奶见了他夫妻二人,痛哭了一场,让到上房坐下。

你道这刘奶奶是谁?就是刘懋的继配了。刘懋元配已故,这是他在北京继娶的夫人。姓钮,才得二十六七岁。刘懋莅仕数年,点了一次盐差,又收了两次税务,家有十数万之富。闯贼乱极时,崇祯向百官借饷。知他家富,坐名借一万,他只献一千。崇祯不准,他出了三千,苦苦说家俬已罄。闯贼陷城后,比较众官银两,他也在内中。几铜夹棍献出十万,贼犹不足。闯贼知向年裁驿是他附和而成,恨入骨髓,直夹死而后已。家俬抄掳,将他妻子赏了一个小贼头。

那时李自成本要杀毛羽健,因他迎降劝进,十分谄媚。要买人心,只得容忍过了。到闯贼去后,毛羽健知表兄已死,表嫂已配了贼,也不暇寻问,独自逃归。今见他们寻来,又悲又喜,坐下问问别后事情。钮氏哭诉道:“自你表兄被贼夹死之后,尸骸也不知撇在那里。家俬抄没,家人都逃散了。我带着这孩子分在一个贼家,那贼几次要杀这孩子,我苦苦护庇。喜得那贼他心爱我,肯听我劝,才替你哥哥留下这个根儿。后来贼兵败了,星夜逃去,我母子故得留下。贼退后,这个老家人来寻着我母子。幸喜那贼家中还有些银子,故此才得同逃了回来。如今夫亡家破,我寡妇孤儿全仗叔叔婶婶照看。”毛羽健叫家人将大厅旁边三间房收拾了,与钮氏母子住。摆酒接风,做衣裳,缝被褥,俱不必细说。

过了几日,这钮氏饱食暖衣,把前日来的风霜之色尽退了,嫩森森一个白脸,妖娆娆一个身材,跷尖尖一双小脚,娇滴滴一口京话,甚是可爱,比温氏强了百倍。毛羽健就动了偷窃之念,想道:“当日我兄弟两个屁股弄过无数,何况表嫂的此道,且又是经贼弄过的,我也何妨一弄?”遂每日到他房中来挨光,说趣话,调风情。那钮氏配了一番流贼,也不是甚贞节的了,况在少年,也无可无不可的时候,且依附在他家,也想同他摸皮贴肉,方可久远。但素知温氏吃醋,始尚在未决,还在两可之间。

毛羽健一日说话间笑问道:“嫂子前日嫁了流贼,那样人可也还知道些温存情爱么?”钮氏红了脸,含愧笑道:“那也是没奈何,有甚么情爱?”毛羽健道:“便宜了这贼,享用嫂子这样美人,我还没有他的福气。”钮氏斜溜了一眼,低头微笑,百媚俱生。毛羽健不觉魂飞,也顾不得他肯与不肯,走上前抱住,就亲了一个嘴。「不愧是礼部尚书,这等的大臣,方辅佐得那等天子。」那钮氏也不说话,只笑笑脸扭转。毛羽健将他抱到床上,就扯裤子。钮氏道:“你快放手。我素常知道婶子利害,恐他知道,不是儿戏的,你不要闯祸。”毛羽健笑道:“你放心,我如今不怕他了。”两人褪了裤子,弄将起来。

你道毛羽健一时如何就这样胆大?内中有个原委。温氏自京中回来之时,他父母虽没了,他兄嫂在乌程闻得妹子到家,差了一个家人温世宠来问候。这温世宠便是温世幸的亲弟,生得标致异常,宛似一个美女。温氏一见了他,心魂飞越。毛羽健此时尚在京未回,温氏就强逼着同他私通了。谁知这样个娇媚少年,竟有个绝大的阳具。温氏既爱其外貌,又喜其内材,便不肯放他回去。写字差人送与哥嫂,要了温世宠留下。他将卧房隔壁一间耳房裱糊洁净,床帐桌椅收拾得甚是华丽,就在卧房床后开了个便门出入,做间秘室,以为行幸世宠、世幸之所。后来毛羽健来家,以为是温氏收拾了为休息之所,也不敢常到里屋那去。


一日朝罢回来,走到上房堂屋。恰好夭桃在那里,见左右没人,尽着用手向房内指,毛羽健也不懂其故。谁知温氏同他弟兄两个正在秘室行乐,听见毛羽健回来了,一时做手脚不迭,温氏只得走了出来。毛羽健见他鬓松面赤,心中大疑。想起夭桃指的必有缘故,遂走到那秘室中一看,只见温世幸、温世宠面色如土,壁在墙上站立。毛羽健冷笑了两声,走了出去。「好大肚皮。」温氏虽然淫悍,到此也羞赧无地。毛羽健此后也不睬他,他也不敢再发一语。温氏这几日冷眼见毛羽健时常在钮氏屋里,他留了一片心,不住叫丫头窃听。这日听和他二人在房中成了好事,温氏暗喜,忙忙走来。他不曾关门,直走到床前,他二人方才看见,钮氏羞得把眼紧闭。温氏笑对毛羽健道:“此后你也管不得我,我也不管你的闲事,大家混着些罢。”遂抽身回去。

钮氏问毛羽健温氏这话的缘故,毛羽健把温氏的事告诉了他,钮氏才放了心。毛羽健索性不上去,将夭桃叫了来,三人一床滚,温氏也公然叫了他弟兄二人上去,也是三个一床。他这两分家,与禽兽何异?试看如此之君,若是之臣,焉有不败坏天下者乎?还有那一位贤宰辅马士英,惟以喜怒用人,卖官鬻爵为事。丑名四著。

钟生在家,闻知这些言动,时时抚脾长叹道:“天下事休矣。”马士英独掌朝权,开纳助工例,武英殿中书纳银九百两,文华殿中书纳银一千五百两,内阁中书二千两,待诏三千两,拔贡一千两,推知衔一千两,监纪职方万千不等。时人为之语曰:

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

监纪多似羊,职方贱如狗。

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

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马士英也耳有所闻,他一来见自己做得太丑,想图掩饰。二来也要公用一两个人,要买人心。他知钟生年未四十,是个好官,又素有名望,要以翰林院学士起用他,以崇人望。钟生是生平耿介清高的人,一则不肯因人而热,二则见不成局面,决不肯应命。只推有病,苦苦辞了。因长叹了几声,念陈希夷先生的两句,道:

九重丹诏,休教彩凤衔来。

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住。

后人见钟生不肯做官,想那时择闯诸臣是何心哉?有一词道:

盛世升平,主圣臣贤乐事频。祖父皆封赠,妻子蒙恩荫。哎,一旦乱离临,少忠多佞,背主求荣,反面操戈刃。历代奸邪岂乏人?右调《驻云飞》

忽一日,贾文物来会钟生,道:“阮大司马向保先岳故交,当日在熹宗时,弟也蒙过他提携之力,他今要用弟在他幕下为凤阳兵备。弟见兄苦苦推辞,官爵不受,必有所为。弟持疑不决,特来请教。”钟生道:“既承垂问,况我辈又是多年至契,俱在亲谊,敢不倾心吐胆,以至诚相告?兄看今日之规模,还成一个世界么?虽在仕途,亦当拔足。避之犹恐不及之时,岂有反往火坑中跳入之理?当日先帝圣恩钦赐的堂堂正郎,尚且不宜受,今日反受幕府私情之一兵备乎?弟鄙见若此,兄或另有主裁,弟亦不敢苦劝。”贾文物道:“承兄唤醒愚迷,弟佩爱多矣。”遂绝意仕进。

你道阮大铖他是魏珰门下漏网的一个余孽,今日忽然一旦做了大司马,看他替朝干些甚么事?并他的结局如何?要知始末,接看后文。

姑妄言卷二十三终